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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来,整个文勤勤岂非成为一个假局,太荒谬了。”

  “勤勤,整件事的根源,便是一个商业假局。”

  勤勤坐下来,是,由一张仿八大山人的假画开始。

  “你要我为你特地创造一系列新作风亦可,喜欢哪一种?”



  勤勤冲口而出:“你送我那幅画,人人都欣赏。”

  杨光微笑,“啊那张。你大可天天去吃喝玩乐,巴黎画展是几时?到时来我处取货可也。”

  勤勤怔怔的,像是读小学时功课来不及做,到处找人抄袭算术题,既觉内疚,又觉轻松。

  勤勤问:“我的良知呢,我的廉耻呢?”

  “不要看得太严重,整件事里,谁吃了亏,谁有损失?”

  “我们分头工作吧,到时我有作品的话,就不必劳驾你。”



  杨光笑得胸有成竹。

  他知道答案,她也知道,文勤勤的事业在她扬名那一日开始,已经结束。

  檀氏利用文勤勤,文勤勤又利用杨光。

  张怀德每个星期来看文勤勤的工作进度,文勤勤每个星期又去看杨光的进度。

  奇是奇在三方面都很高兴满足,勤勤毫不吝啬付给杨光合理酬劳,画廊见到小部分新作,已经大喜过望。

  只有一个人起疑心。

  文太太问女儿:“你一天工作多少小时?”

  “上午十一时至下午三时。”

  “每天如此?”

  “像做功课一样,我的确是个好学生。”

  文太太不语。

  勤勤有点歉意,她从来未曾试过瞒骗母亲,但一个人年纪大了,心中难免藏奸。

  “最近你应酬那么繁忙,心烦意乱,还能创作?”

  勤勤只得答:“他们要求并不高。”

  家里都装修过了,十分整齐,勤勤那样顾家,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最近檀中恕在几个私人宴会都带着勤勤出席。

  他们为她挑的礼服全部一个款式:古典的白色束腰大蓬裙,每次勤勤都觉得过分盛妆隆重,但宴会主人却喜欢客人这一点尊重。

  勤勤问檀中恕:“一定要出席这一类场合吗?”

  “如果你打算一辈子自说自画,可以不必理会俗礼。”

  勤勤无话可说。

  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那位爱穿黑色的女士出现,勤勤对于她的身份很有点把握。

  “最近大老板有没有提起我?”

  “她最近比较忙。”

  勤勤问:“你们相处得好吗?”

  檀中恕一怔,“为何这样问?”

  “每次说起她,你总好像有难言之隐似的。”

  檀中恕注视她,“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一点点,我有观察能力。”

  “勤勤,你没有到过我家吧,明日来便饭如何?”

  勤勤的心“咚”地一声。

  她终于可以看到那位女士了。

  能够使檀中恕置年龄及身份不顾的女子,一定有异常人,勤勤很希望见到她。

  勤勤第一次到檀府。

  地方宽大,布置十分素雅古朴,一进门,勤勤便知道是夜要失望。

  屋子里不像住有女主人。

  这种感觉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譬如说,不见瓶花,又譬如说,空气中没有一丝香味,连小摆式都不多一件。

  勤勤问主人:“你一个人住这里?”

  檀中恕微笑,“难道我应该同什么人共住吗?”

  勤勤不好意思,轻轻脱下外套,她原本打算花点劲装个殷勤诚恳的样子,现觉没有必要,便斜斜靠在沙发上。

  檀中恕坐在另一头看她。

  佣人在他们当中穿梭斟茶倒水递糖果点心,他们俩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对方。

  勤勤内心有点慌乱,她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身份年龄地位都相差得太远。

  他也在想,这个女孩子,滑不留手,她到底看到多少,知道多少,他们的计划,又能不能实现。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越是这样,表面反而懒洋洋。

  是他先问勤勤:“最近同谁在一起多?”

  “我几乎每天都回家看母亲,还有几位老朋友,也时常走动。”

  “仍然谈得来?”

  勤勤笑笑,“好听的话多听几句,不好听的话不去理它,有什么合得来合不来。”

  “咦,听上去好像很成熟很看得开的样子。”

  勤勤说:“父亲去世后,很多事便开了窍,一通百通。”

  檀中恕看着她。

  “吃过苦的人,处世总大方一点,我们知道,幸运并非必然,社会并不欠谁什么,亲友原来可以这样残忍。”

  檀中恕静静聆听。

  “寒天喝过冰水之后,地平线突然广阔,以后,无论谁是谁非,都不再重要,我只希望母亲生活得好一点。”

  还有,本来还想成名,等到真正有了一点点名气,却发觉不是成名的料子。

  那一夜,只有他同她两个人。

  起坐间摆着一架檀香木屏风,疏孔雕花,勤勤老是疑心屏风后躲着一个人,穿黑衣蒙黑纱,用一双漆黑玲珑的大眼睛偷窥她。

  但是没有,可以看得见屏风后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勤勤反而牵记起那个人来。

  檀中恕见她目光闪烁,分外沉默,只当她疲倦。

  勤勤问:“可以参观一下吗?”

  屋子的实用面积并不是很大,家具少之又少,反而有股特别的味道。

  他把勤勤带到花园,勤勤嗅到一股幽香。

  “种的是什么花?”

  “桅子花。”

  勤勤一抬头,月色下看到一株高大的桅子树,桠杈上结满肥大白硕的花朵,香入心脾。

  这间屋子每一草每一木都经过精心经营。

  勤勤说:“欠位女主人。”

  勤勤猜也猜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檀中恕忽然说:“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勤勤僵住,她的脖子不能移动,眼睛本来看着树梢的花朵,此刻滞留不动。

  过了很久很久,她听见自己干笑一声,镇定地说:“我已经有彼舒适的寓所,要这么大的屋子何用,打整维修不易。”

  说完转身回起坐问去。

  檀中恕替她披上外套,“我送你回去吧。”

  他亲自开车送她,一路上再也没有讲话,勤勤一直疑心她刚才听错了,也许檀中恕只是说:“谁会愿意做这里的女主人”,或是“找个女主人不易”,甚至是“已经有女主人了,正在外游”。

  她情愿她听错。

  车子一直驶到门口,她还似听到檀中恕说:“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勤勤的精神紧张,说错了,他一定是说错了。

  檀中恕替她拉开车门,“勤勤,请考虑我的建议。”

  呀他没有说错,她也没有听错。

  勤勤呆在车厢中,不能动弹。

  过半晌她轻轻问:“如果我说是,便成为檀宅的女主人?”

  “对”

  “当然,做女主人必定要履行女主人的职责。”

  檀中恕微笑默认。

  勤勤下车,“我想一想。”这并非推搪,她糊涂了。

  一直到淋完浴,躺在床上,勤勤还似听到檀中恕的建议。

  这与求婚,有没有分别?

  勤勤一有问题想不通,便觉得疲倦,她决定逃避。

  于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不愿下床。

  在心情最坏、身体最倦的时候,勤勤连电话都不敢听。

  客人是女佣放进来的,老实不客气地站在房间门口叫她。

  勤勤一看,顿觉心宽,杨光果真似一道金色的阳光,令她轻松和煦,露出一丝笑意。

  “可以进来吗?”他笑嘻嘻地问。

  “当然可以,”勤勤永远穿运动衣睡觉。

  杨光坐在床沿,勤勤发觉他脸上沾着蓝色颜料。

  他说:“我带了几张画来,模仿你的风格,十分成功。”

  勤勤啼笑皆非,这大抵是全世界第一次由高手抄袭下手。

  她跳下床去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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