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一起走。”
临分手,麦志明说:“石子,真没想到你对李蓉那么好。”
石子嗤一声笑出来,“我对谁好你要细想想。”
“是,你一直关心我。”
回到家,才吁出一口气。
李蓉正在打毛线,石子过去一看,温柔地说:“这一行不对了,赶快拆掉重织。”
李蓉笑,“人生有何错憾若可拆掉重织就好了。”
可惜欧阳乃忠已经不再与石子联络。
九月份区姑娘先在福临门摆喜酒,石子一早去帮忙,站得双腿酸软,笑得牙关僵硬。
区姑娘给了石子一个红封包,叮嘱了许多话。
石子眼睛红红,都听在耳内。
远亲不如近邻,这个道理又一次获得证实。
石子写信给母亲:“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竟也住下来了,说起英语,口音亦与本土人无异,渐渐脱尽乡音,下个月,将把申请表递进去,不日可与母亲团聚……”
母亲来了,自然知道细节。
亲眼目睹李蓉在婚书上签名,石子才松了一口气。
那日在婚姻注册处观礼的亲友甚多,坐在石子身后是两个中年女士,絮絮说是非。
“太漂亮了,水灵灵,没幅相。”
“这种大陆女子,最要紧是找户头办居留拿护照。”
石子刷地一声转过头去看着她俩,笑眯眯说:“两位太太真好兴致,当心舌头生毒疮。”
说是非者忽然遭到那么直接的抢白,顿时呆住,不敢还嘴,半晌,二人搬到别的地方去坐。
石子一直维持着那个笑容,直至礼成。
李蓉搬走了。
石子又得去登广告寻找室友。
天气渐冷,这究竟是北国,很快日短夜长,只得七八个小时太阳,气温很快会降至零下。
在这种时节来到温埠,印象分必定大减。
石子本人却不介意,前年下大雪,她拍了许多雪景照片,寄给亲友观赏。
她披上旧大衣,去何家做客。
王德晶出来招呼她:“四柱在上海,有什么事我可以马上打电话给他。”
“无事无事,王小姐你太客气,我来看看可需帮手。”
“不敢麻烦你,现在孩子们很会照顾自己,我稍为跟一跟就可。”看情形不用闹保姆荒了。
“开学了吧?”
“是,司机已回来销假。”
“那一切已上轨道。”
王德晶笑,“马利返乡,不再续约,新家务助理还在学习,孩子们想念你的上海菜。”
“我的手工十分粗糙。”
“石子你真谦虚,对了,有一件事想请教,我在地库杂物房找到一块铜牌,上面有不易居三字,那是什么意思,你以前可见过这牌?”
石子一愣,马上反问:“不易居?” 最好不发表意见。
“是呀,多怪。”
“嗳,是有点奇怪,会不会是谁有感而发,指这个都会不好住?”
“不好住?不会吧,”王德晶笑,“风和日丽,山明水秀,鸟语花香,还有,人情奇佳,物价又相宜,这是个乐园,我都住得不愿走了。”
石子莞尔,由此可知,各人命运不同,各人感受也不一样,王德晶并不觉得什么地方不好住。
她告辞。
“石子等一等。”
王德晶上楼去,半晌下来,手中搭着件大衣。
“石子,你若不嫌弃,我送你一件衣服,我买大了,不合身,搁着也是浪费。”
石子微笑,这是借口,想必是觉得她身上衣服破旧,故慷慨赠衣,一看,样子呢料都十分适合,便大方说:“那我不客气了。”
这时司机接孩子们放学返来,石子与他们寒暄数句。
王德晶吩咐司机:“阿朗,你下班吧,顺带送石子回去。”
如此周到,孩子们总算有福。
没想到年轻的王德晶这样会做人,何四柱的眼光真不赖。生意人多数有此类灵感。
当下石子向司机点点头,“麻烦你了阿朗。”
那司机转过头来,与石子一照脸,呆住了,那么秀丽的面孔!
半晌,他拉开后座车门,“请。”
石子笑,“我坐你旁边得了。”
司机受宠若惊。
途中,他自我介绍:“我叫潘国朗,移民已有六年,未婚,与父母同住,有一弟一妹。”
石子见他自动报上身世,不敢怠慢,微笑地问:“父母还习惯此地生活吗?”
“他们在素里开菜场,种的瓜果蔬菜又大又好,几时来参观?”
“那多好,”石子有点意外,“你不帮家里忙?”
“我妈也时常咕哝,弟妹老挂住读书,我懒,早上起不来,他们被逼请印度籍工人打工,言语不通,辛苦得不得了。”
石子说:“那你得考虑回菜场帮手。”
阿朗搔搔头,“你也那么说?”
石子微笑,“黎明即起,到菜田里看日出呼吸新鲜空气,应是享受呵。”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习惯早睡早起,像乡下人。”
“也许,本周末我会到田里去看看。”
石子忽然好奇,“我也想去。”她从来没到过农场。
阿朗大喜,“你肯赏脸?”
“从这里出发,开车到素里要一小时左右,清晨四时好起来了。”
阿朗愁眉苦脸,“我就最怕天未亮起床。”
石子笑。
阿朗看着石子闪亮的眼睛,有美相伴,滋味又大不相同吧,“星期六清晨四点半我在这里等。”
“别迟到。”
“怎么敢。”
石子下车,向他挥挥手。
她把王德晶送的大衣挂起来,洗把脸。
将来势必没有这样用不尽的体力了,这个时候叫她去打老虎她也能追三条街。
这真稀奇,有力气的时候力气多数不值钱,力气有价值之际说不定又没力气了。
听说祖母健康地活到八十三岁,最后一日还写日记,石子希望也有那样的寿命。
自图书馆出来,看到街角有一少女拉小提琴讨钱,她走过去,因为她拉的是《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那少女朝同胞点点头。
石子掏出十块钱放在琴盒里。
女孩朝她点点头。
琴音里没有太多凄酸之感,大概是因为年纪轻,不懂得。
石子把外套拉严一点,走回公寓。
她用微波炉煮了一杯罐头汤,做了三文治,便忙着吃起来,一边翻阅笔记,直到时间差不多,直赴福临门。
老陈发薪水,石子发觉加了两成有多。
她大吃一惊,以前区姑娘加薪水只加五巴仙之类,新老板阔绰得多,由此可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石子焉会出声,多那百多元她荷包不知可多宽爽。
那日招呼客人,她特别落力。
老陈打算大展鸿图,为侍应生做新制服,与新台布配成一套。
石子没有意见,别的同事则说:“千万别是旗袍,穿着旗袍不好走路。”
“这倒是真的,最方便是小围裙与白衬衫。”
老陈很幽默,“我穿裙子不好看。”
石子忍不住搭住老陈的肩膊,“为了你,大家陪你穿小凤仙装。”
大家哄然大笑,以致有客人进来,大感诧异:这间唐人餐馆的侍应为何如此好笑容?
周末,石子拨好闹钟,四时起来,伸一个懒腰,梳洗完毕,做了一个暖壶的可可,往窗外一看,发觉潘国朗已经在楼下等她,看到倩影,朝她招手。
这小子,终于在清晨起床。
石子穿得很暖,背上背包,锁好门,下楼去。
潘国朗朝她点头,“早。”
“没迟到,很好哇。”
潘国朗一味笑,替她开车门。
石子忽然停住脚步,“你昨夜没睡?”
阿潘笑而不答。
被石子猜中了。
坐在车上,石子斟一杯可可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