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放下报纸发呆,如花似玉,不知有什么事看不开。
二十二岁,叫仁美,出生的时候,家里不知多么欢欣,抱在手中,难舍难分,一天喂五六顿,半夜起床悄悄看视,渐渐长大,会走路,会笑,会叫爸妈,悉心栽培,为找学校已经伤足脑筋,终于亭亭玉立,送到外国留学,忽然有一日,校方通知道:“令千金在宿舍自杀身亡,请前来认尸。”
仁美女士在自杀前竟未想到父母感受。
孔碧玉也没有。
石子想法完全不同,她的志愿十分卑微,她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石子心平气和。
电话铃响了。
“石子?我找了你大半日。”是欧阳的声音。
“你现在何处?”
“在你楼下。”
“请上来喝杯啤酒。”
挂了电话立刻去开门。
欧阳手中提着外套,领带解松,神情有点委屈。
一杯冰镇啤酒下去,比较舒服。
拿起石子放下的报纸,读到适才新闻,叹息一句:“为什么要这样惩罚父母?”
石子摊摊手,“任何不如意事其实假以时日都会克服淡忘。”
“你是斗士吗?”
“不,”石子微笑,“一遇事我便蹲下大哭,我只是不甘心放弃,拼命纠缠。”
石子不语,斗室中一片沉默。
欧阳忽然握住石子的手,把脸埋在她手中。
“我有话说。”
石子温和地答:“我洗耳恭听。”
“我以前并不约会女性。”
石子早有准备,说得很有技巧,“大家是朋友,不分男女。”
欧阳十分聪明,一听此言,知道石子有顾忌,改变初衷,再不愿与他有进一步发展。
他不禁落下泪来。
迅速放下石子的手,用手背擦去眼泪,“工作真累。”长叹一声,像完全是因为疲倦的缘故。
石子看着窗外,为什么要冒险成为他第一个约会的女性呢,她照顾自己已经够忙,实在不想添增更大负担,她温婉地说:“我们总是朋友。”
欧阳点头,“我明白。”
“与你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享受。”
“你没有怀疑吗?”
“我只是觉得你特别体贴,而且,一点也没有越礼之举。”
欧阳苦笑,“你不相信我会为你改过来?”
石子摇摇头,“你要改是因为你自己愿意改,不要为任何人,怕只怕那人会令你失望,你又得打回原形。”
欧阳不出声,过半晌,他告辞了。
出门之际,刚好碰到对面的陈晓新开门出来,看到欧阳,整个人愣住。
待欧阳进了电梯,她才问石子:“那么英俊的男生!”
石子惆怅地答:“是他长得真漂亮。”
“他的职业是什么?”
“律师。”
陈晓新讶异,“那真是要人有人,要才有才。”
“你不用上班?”石子试图改变话题。
失败,陈晓新紧钉着问:“是你的男朋友?”
“不,普通朋友而已。”石子掩上门,不欲多谈。
她长叹一声。
区姑娘邀请她一起去选购礼服。
石子说:“我对时装打扮一无所知。”这是真的。
“你肯帮眼我已经很高兴。”
区姑娘不打算穿纱或是缎子,她只想挑一套喜气洋洋的套装,配双手套即可。
石子很欣赏这个明智之举,她觉得李蓉结婚就该选雪白的大纱裙。
一路在市中心游览橱窗,忽然区姑娘说:“这个好。”
石子一看,连她那样的门外汉看到招牌字样都吓一跳,小心翼翼说:“这个牌子贵不可言。”
区姑娘笑,“一套不要紧。”
推门进去,幸亏店员殷勤招待。
石子在一旁耐心等待区姑娘试穿,心中莞尔,这便叫作陪他人置嫁衣裳。
另一位售货员热心问:“是你妈妈吗?”
石子连忙嘘一声,悄悄答:“是朋友。”
售货员知道造次,不再出声。
区姑娘拎着两套衣服来问:“哪个颜色好?”
石子一指:“大红。”
区姑娘很满意,“就这套红色的好了。”
又顺便配鞋子手袋耳环,付帐之际,要动用两张信用卡。
不知是否由男方出这笔巨款。
区姑娘笑了,“我自己颇有妆奁,不劳别人出手。”那当然,老板娘嘛,其实谁出无所谓,只要高兴即可。
有了一次经验,石子自告奋勇,“李蓉,我陪你去挑婚纱。”
李蓉一怔,“婚纱?不不不,我们打算注册结婚,一切从简。”
大出石子意料,“为什么不铺张一下?”
李蓉笑答:“我不想太过张扬。”
“那我是没有机会做伴娘了。”
“那不是太委屈你了吗,你应当做证婚人。”
“证婚应由老陈担任。”
“我们再商量吧。”
两宗喜事待办当儿,初秋悄悄来临,石子开学了。
回到学校,她松了口气,精神正式有了寄托,再无旁骛。
忽然之间她有点害怕毕业,一旦除却学生身分,不知如何自处,现在再苦,总也还有个目标,毕了业环境若无改进,岂非更惨。
一日放学,发觉麦志明在课室外等她。
石子吓一跳,在无边无涯大的大学校舍里找一个学生谈何容易,可见麦志明是何等逼切要见她。
“什么事?”
麦志明垂头丧气。
“家里有意外?”
“不,是我自己。”
“快做新郎倌了,有什么烦恼?”石子心中疑惑不已。
“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石子带他到树荫坐下,“此地静,你说吧。”
只见他紧握拳头、懊恼得出血,“石子,我在多伦多有朋友,他们说,李蓉曾是一个香港人的情妇。”
石子一怔。
“李蓉从未向我提及此事。”
“这可能是恶毒谣言。”
“不,对方有名有姓,在华人社区相当有名望,”麦志明十分颓丧。
石子讶异,“阿麦,你在外国长大,为何如此狷介,你竟为女友过去计较?”
阿麦一怔,缓缓低下头。
“你那么喜欢她,又已决定结婚,她亦肯一心一意跟你过一辈子,过去之事如烟消逝,闲杂人等说的是非岂用理会,莫为谣言错过良缘。”
麦志明的头越垂越低。
石子没好气,“你过去还少得了女友嘛?难保没有同金发红发的洋女亲密过。”
阿麦的头又渐渐抬起来。
“眼睛要看将来,看过去有何用?过去她不认识你,你又不认识她。”
“我想问个究竟——”
石子斩钉截铁:“不能问,结婚与否,你都无权问及她的过去,人要生存,彼时你又不知她的存在,不能帮她,现在提出来质问于事无补。”
阿麦叹口气。
“要不要这个人随你,请勿要求她解释澄清。”
阿麦看着石子,“你也不会对未婚夫谈及你的过去?”
石子笑了,“我觉得时机到了,自然会说,如不,我的过去,纯是我的私事。”
“结婚不是两位一体了吗?”
石子大笑,“你不是想玩二人三足游戏吧,当然不是!你仍是你,她仍是她,只不过互相爱护扶持而已。”
“石子,做你的伴侣是幸福的。”
石子却十分惆怅,“是吗,为什么我找不到伙伴?”
麦志明站起来。
“且慢,你思想搞通没有?”
阿麦点点头。
“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十一月。”
“在福临门办喜酒?”
“当然。”
“阿麦,不要理会别人说什么,切勿告诉李蓉你曾经来找过我。”
“是,我知道。”
“将来她有什么事瞒你,我来帮你找她算帐。”
“听你口气,像个大姐。”
石子无限唏嘘,“我知道我最终会成为大姐、前辈、导师。”
麦志明笑起来,抬起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点头说:“这就是大学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