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公路上没车,交通畅顺,沿途观景,十分愉快。
“去过美国没有?到了白石,两国边境很近。”
“从没有。”
“想去吗,我载你。”
“有个黄石公园——”
“我陪你去。”
“那要待学校有假期才行。”
阿潘大吃一惊,“你还在读书?你满了十八岁没有?”
他误会她是中学生。
石子开怀大笑,这种误会一向最受女士欢迎。
“你们家在香港就务农?”
“香港哪里还有农田,我们在深圳租地种菜运到香港卖,移了民,重操故业,老父索性买下素里二十亩农地,据说将来像列治文那般改划为住宅地,就真正发财了。”
石子不语,华人一向有办法,到了何处在何处扎根。
“这两边是覆盆子田,你爱吃覆盆子吗,夏天一片浅紫色,很好看。”
“有无花地?”
“看花要到美国贝灵咸,春季那边有郁金香,你喜欢什么花?”
石子怔怔看着窗外,“我们上海人总忘不了桂花与栀子花。”
“我们在素里的家门口有三株老紫藤,是上手业主一早种下的,有手臂粗,初春一串串花蕾挂满树,引来粉蝶无数。”
车子驶入一座大宅,石子真没想到农夫的住宅会那么壮观。
立刻有一对中年夫妇开门出来,见是大儿子一早出现,喜出望外,“阿朗,你怎么来了?”
阿朗忸怩,“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这位是石小姐。”
石子连忙说:“伯父伯母,叫我石子得了。”
那潘太太眉开眼笑,上下打量石子,一手拉住,“来,石子,跟我们到田里参观。”
两架车一前一后驶往菜地。
工人正在收割菜蔬,稍后送往订购的销售处。
石子十分感动。
阿潘在一旁解释:“做生畜如鸭鹅则更辛苦肮脏,鱼市场更是一片腥气。”
天渐渐亮了,忽然细雨缠绵。
潘太太说:“阿朗,陪石小姐回家休息。”
“伯母我要回去了。”
“那么快,多玩一会儿嘛,我们家有客房。”
阿潘加一句:“她要回大学上课。”
潘伯母又是一个惊喜,“石小姐是大学生?”
她吩咐工人把各种菜蔬都送上一扎叫石子带回去,那已是满满两大塑胶箱。
“阿朗,替石小姐搬回家,石小姐,有空再来。”
石子点点头。
雨渐渐下得急了。
与潘国朗一人挽着一箱菜上车去。
“请送我回校舍。”
“这些菜——”
石子笑,“当然是送给福临门啦。”
潘国朗恍然大悟,“我给你送去。”
那一日石子的精神特别好,上课特别用心。
回到公寓才觉得累,决定倒在床上小睡片刻,她是一闭眼立刻可以入睡那种人,失眠的奢侈与她无缘,她相信以下真理:吃不下是因为未饿,睡不着是因为不累。
不知睡了多久忽闻电话铃响。
挣扎起来,先看钟,还好,只得五点钟。
电话是李蓉打来的,声音甜滋滋。
石子笑问:“你们在何处?”
“在班芙的露意思湖。”
“好家伙!”
“很牵挂你,找到新房客没有?”
“乏人问津。”
“应该有人呀,开学时分,多少学生急找地方住。”
“再等两日吧,回来记得找我。”
“那当然。”
放下电话,有人敲门。
“谁?”小心门户是独居人第一守则。
“对面的陈晓新。”
石子打开门,只见陈晓新全身艳装,像是要去赴约,“石子,这是我朋友的妹妹,想租地方住,”她把身子让一让,石子看到站在她后面的一个女孩子,“你的室友好似搬走了是不是?”
石子连忙说:“是,是。”
陈晓新说:“我那边已经住了三个人,没空位了。”
“就租我这里好了。”
“那你们谈谈,”陈晓新大喜过望,“玉菁,你同石姐姐慢慢谈。”如卸下包袱,一溜烟走了。
那叫玉菁的女孩子怯怯站在一边,挽着一只行李袋。
石子失声道:“今天刚到?”
她点点头。
“快进来洗把脸喝杯茶慢慢说。”
那女孩如释重负,泪盈于睫。
“玉菁,你那菁字念青还是读精。”
“精,白玉菁。”
“是来读书?”
“是,我来卑诗大学念硕士。”
石子大乐,“什么,居然还是我师姐?失敬失敬。”
白玉菁也乐了,愁眉百结中也笑出来。
“租务条例贴在厨房冰箱上,你去看一看,觉得合理,今日便可以搬进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我……想打工。”
“可以替你想办法。”
她终于低下头,落下泪来。
石子温言劝道:“这又是为什么?”
“害怕,彷徨,想家。”
石子答:“我明白。”
“这个地方,究竟好不好住?”
石子一时答不上来,该怎么说呢,唉,“我慢慢告诉你。”
白玉菁忧心忡忡,“如果不易居,我想返回天津。”
“你自天津出来?”
“是。”
“先住下来,日久会习惯,周末,我带你到处逛逛,毕业后如果真的不喜欢,再做打算,这里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华人,你总会找到朋友。”
白玉菁乖巧地说:“我愿意向你学习。”
石子似笑非笑地答:“我的路不好走。”
当下她登记了新房客的姓名地址护照号码,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已是老大姐了,经验丰富。
“我要去上班了,紧急电话号码写在黑板上,你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我们去逛街。”
明天石子会告诉她,许多有办法的内地子弟,住宅在最名贵的桑那诗区。
石子穿上王德晶送的新大衣,咕哝着天气真的开始冷了,那样华丽曼妙的夏季也会过去。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轻轻说:碧玉,你看着,我会毕业,白玉菁也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