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就不如他了,很会急躁心焦。
没到一会儿,之之看见舅舅打扮整齐下楼来。
走过之之身边,又转回头,柔声说:“没有生舅舅气吧。”
之之笑,“说什么,不知道,回来带盒巧克力给我。”
季力被这个懂事的外甥感动。“一定。”
他一阵风似去了。
电话铃再响,也还是找季力。
吴彤在那边酸溜溜的问:“他同谁出去?”
之之答:“我不知道,不是我接的电话。”
吴彤没再说什么,嗒一声收线。
陈之之,让这件事作为你的教训,男人不打电话来,女人千万不要打过去。
即使女性已经贵为宰相,此理永恒不变。
祖父摇着扇子回来了。
手执一卷书,正在吟哦。
之之奇问:“爷爷看什么?”
过去打开看封面,只见上面写着推背图三字。
她虽读英文出身,约略也知道是本什么书,便笑说:“爷爷迷信。”
老祖父说:“这本书畅销得很,许多地方买不到,还是托老朋友在相识书店觅来。”
“看看。”之之探头过去。
只见书翻到第五十六象,巳未坤下坎上,识曰:飞者非鸟,潜者非鱼,战不在兵,造化游戏。
“呵,”之之随口说:“这我明白。这是描述孩子战争,届时天空上飞的是隐形战斗机,潜在水底是核能潜艇,战争不再靠大量士兵,如玩一场电子游戏,按钮攻击即可。”
祖父怔怔看着之之。
之之问:“我解得对不对?”
祖父的兴致来了,坐下招手,“之之,来来来,再来解。”
之之笑,“这推背图不会比时下一些文章作品更加难懂嘛。”
正欲作进一步研究,有电话找之之,她过去一听,是张学人,便把所有预言放下,细细同男友倾诉起来。
陈开友走过女儿身边,见之之浑然不觉,只挂住情话绵绵,心中便不舒服,同妻子说:“不知多久没跟我详谈,问她一两句,非常不耐烦,但是你看,同那种陌生人一说便一个钟头。”
季庄看他一眼,不出声。
“我要到木球场去参观草地滚球赛。”
“大热天省省吧。”
“广荣见也许在,我顺道打探打探消息。”
季庄一直无法了解丈夫这种心态,但人总有缺点,他有,她也有,柴米夫妻,谁也没资格要求难做一个完美人物,拉拉扯扯,将将就就,日子容易过。
之之放下电话,“爸爸出去?截我一程。”
季庄说:“一起走吧,我店里有工夫赶。”
路上她告诉丈夫与女儿,时装店总店连八间分铺本来搞上市,自有日本银行鼎力支持,帐目已由公司秘书做得七七八八,忽尔来一个晴天霹雳,什么事都搁下县慢,日本人现在要再三思量。
还有人鼓励市民去银行挤提,自己先搞垮自己,凭什么去支持别人?”
之之笑,“幸亏现在大部分人都明白了,一个多月前,谁说这样的话,谁就是汉奸。”
她母亲苦笑,“我知道。”
建议罢市那一日,陈知力陈大义,力劝母亲罢工。
他说的好像是在这种大日子,母亲还净挂住周旋在绫罗绸缎中,使他痛心,不外是门渺小的无聊的庸俗的打扮服侍脂粉妖怪的行业罢了,停工一世对社会也没有损失。
季庄当日生气,斥责儿子:“就是妈妈这分卑下的工作需补家用使你丰衣足食。”
陈知这才噤声。
这些日子,他自然会明白,只有活得好,才会有能力帮助别人。
之之记得那回母亲与哥哥对话的情形,她从来没有看见母亲这么恼怒过,可见长幼有别,对话谈何容易。
那日父亲在一旁也气道:“陈知,你再说多一句,看我不把你撵出去。”
之之似明白一些事实,争取民主,并非易事。
自回忆回到现实,她咳嗽一声,说道:“妈妈我有一件事同你商量。”
季庄笑说:“过了十八岁,儿女说有事,其实主意早定,只不过礼貌上知会父母一声,大人若识趣,没声价叫好,关系尚可维持,若不识趣,子女马上失踪,之之,我说得对不对?”
之之赔笑。
“对了,你有什么事同我商量?”
“没什么。”之之把搬出去住的主意硬生生吞下肚子。
她父亲把报纸递给之之,“读给我听。”指一指某篇报告。
之之用平板声调不徐不疾读出:“在这非常时期。香港人首先要考虑的不是需要做些什么,而明白到香港不应做些什么显得更迫切,凡是破坏繁荣稳定的事别再做了,令中英对抗的事,令香港内部分裂的事,纯为发泄的事,都不要做了,互相攻击的事应尽量减少,不切实际的要求别再多提,香港人要重新回到现实。”
季庄说:“好文章呀。”
“才怪,”之之笑,“但求自保,怕得要死。”
季庄明知女儿搞笑,也反问道:“大勇若怯你晓不晓得,大智若愚你知不知道。”
然后一家三口齐齐叹一口气。
本市快成为叹息城。
第二章
之之同张学人在一起还是最开心。
学人是大快活,之之在微嗔时者怪他少长若干条筋,他并不笨,大事办得妥妥贴贴,学业事业均有成且上轨道,只是天性平和,许多琐碎烦恼绝不上身,每晚倒在床上不消一分钟即扯起鼻鼾。
张学人喜取笑陈之之多愁善感,自寻烦恼。
两个性格绝对不同的人互相调济,相处极佳。
之之见了他找他碴:“你好像不难过。”
学人答:“有些人表现比较含蓄。”
“遇大事应慷慨激昂。”
“遇大事更应分析清楚,冷静应付,处变不惊。”
“你不似爱国。”
这顶帽子大了,激辣辣飞过来,张学人连忙接住,“我的国家是澳洲,我宜过誓唱过国歌要效忠于她。”
“明天记得看新闻,外相可能有所公布。”
“你说会不会有好消息?”
学人握住女友的手幽默的说:“你倒底爱的是哪一国。”
之之茫然低下头,五分矛盾,三分彷徨,两分羞愧,表情错纵复杂,一时间不知所去何从。
学人拍着之之肩膀,“不要担心,把思绪慢慢整理出来再说。”
之之把头靠在学人的肩膀上。
“有无同家人说要搬出来住?”
“今晚说。”
学人笑了。
女友推搪尴尬之情犹如哄骗少女说会回去同糟糠之妻离婚的无良男人。
之之另有一个想法:一搬出来就进入人生另一阶段,完全独立自主了,再也不是依依蹲在祖父母膝下那个小女孩,一切责任后果要自负。
多么大的一个决定。
学人外国脾气重,即使娶她,也不会娶她一家,真使之之为难。
学人轻问:“二十多岁,还不舍得离家?”
之之又怕得失他,这般人才,诚属抢手货,稍一迟疑,即为他人所得,她焉能不患得患失。
“我不催你。”学人轻轻说:“我一定等你.”
之之没想到学人会这样向她保证,无异替她注射一支强心针,原来他知道她的难处,之之感动地握住学人的手。
一直到回家她心情都上佳。
一推开门便年到家人在年电视新闻。
报告员清晰地说:“英国国会中英小组主席曾告港人,说如果香港变得无法管治,英政府可能要检讨关系,不再顾虑联合声明之保证。”
老祖父大声骂;“滚,滚,叫他们滚!”
之之的手按在母亲肩上。
父亲的鼻尖晒得通红,但是脸刷地转白,“此事渺茫了。”他跌坐在沙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