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死航空公司。”
还睡什么,天已经蒙亮。
季庄倒并没有十分牵挂婆婆。
老人同小孩一样,一不如意就哭,他们的眼泪有分量。
壮年人的眼泪最窝囊,谁敢在公众场所一不小心掉下泪来,准叫社会不耻:怎么,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动辄淌眼抹泪,还混不混。
哪里还有哭的权利。
说季庄的泪腺早已退化也不为过分。
很明显,老太太不开心,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或许因为女婿侍候不周,或许食物吃不惯,但并不是严重问题。
到了八点,举家出门。
之之已闻消息,她非常困惑,“妈妈,我不是自私,但是下星期三学人爹妈请我们,你俩来得及回来吗?”
“一定可以回来。”陈开友安慰女儿。
“才五天时间罢了。”
吴彤过来搂住之之,“我也是家长之一,我会代表你父母。”
陈知抬起头来,“还有我呢?”之之靠山奇多。
“不用改期?”之之尚问。
“我们停留一天,立刻带你爷爷奶奶回来,替你撑腰,别紧张,有空多出去玩玩。”
托熟人,轧到当天票子,不过要到东京转飞机,两夫妻于傍晚出发。
之之邀请学人过来玩二十一点牌戏。
季力与吴彤运气奇佳,赢得一场胡涂。
棋差一着,缚手缚脚,无论之之拿十九点还是二十点,他们总是多一点,即使是黑积,也会打和。
假使世事如棋,倒也十分棘手。
这个时候,陈知过来说:“各位,我有事与大家商量。”
奇怪,季力看着外甥,这个外号叫弹簧腿的小子自从长大之后就与他疏远,此刻又来讨好,有什么大事?
陈知坐在他们身边,“各位,我今晚想约朋友来喝杯咖啡。”
吴彤误会了,立刻又惊又喜,“好哇,你是不是想我们全体肃静回避?”
陈知咳嗽一声。
之之完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说:“且听陈知说下去。”
陈知说:“今晚来的,一共有三位朋友。”
季力嗯地一声,“是他们!”
陈知点点头,“不错,有一项要紧的议程需要一个比较清静的地方商议。”
清静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陈知的意思大概是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吧。
这上下,陈宅大抵也早为若干人发现是个秘密会议场地了。
季力苦笑,双手把一叠纸牌洗得会飞一样。
陈知说下去,“这件事趁爸妈不在我才提出来。”
之之问:“是最后一次是不是?”
季力扬起一条眉毛。
陈知答:“我已退会,不过仍然帮朋友一个忙。”
季力不悦:“不知道多少毛病出在这最后一次身上。”
陈知表现异常客观,“这间屋子人人有分,我尊重大家的意愿,我们投票决定。”
吴彤说:“少数服从多数。”
这样文明,季力陡然感动起来。
这样民主,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呢?
只见陈知与之之齐齐举起手。
吴彤说:“我对陈知一向投信任票。”也举起右手。
大家看着季力。
季力在陈家由始至终没有投票权,今次难免他有点受宠若惊,轻轻举手,“我此举并非因为反对无效。”
“谢谢你们,舅舅舅母。”
季力站起来,“之之,学人,我们去看场电影。”
陈知看看表,“各位在十点三十分可以回来。”
之之正用各式各样的姿势举着手,闻言平直地用力伸出左手,口中叫:“HAIL!陈知。”
陈知已经去拨电话通知朋友前来集会。
学人讶异地看着之之,“你哥哥涵养工夫恁地好。”
之之温柔地看着未婚夫,轻轻说:“爱是恒久忍耐。”
“他是我的榜样?”
之之点点头,“你至要紧表出于蓝。”
临出门前学人却听了个电话,张健夫妇有事召他,他只得撇下之之赶去。
陈知对妹妹说:“喂,你干脆留下来吧。”
“干吗?”
“别忘记你是茶水档。”
“呵是,我会在厨房侍候,主人,你要什么尽管按铃。”
季力与吴彤猜想这是他们小兄妹之间的秘密,一笑置之,出门看电影会。
最后一次。
之之围上白色围裙,客人按铃的时候她去开门,待他们坐好了,她手执拍纸部及原子笔,“各位,喝些什么?”本来凝重气氛消失大半,众人皆忍不住莞尔。
之之逐一记下;“柠檬可乐、冻咖啡、鲜奶加蛋、中国茶、红茶。”
吕良是老客人了,冒昧地问:“请问之之有没有三文治。”
坐在他旁边的,是那位陌生人,陈知始终没有为之之介绍。
“只有火腿蛋。”立之据实答。
众人大喜:“来两客。”
他们还没有吃饭,英雄只怕饥来磨。
之之看哥哥一眼,陈知的眼色叫她放心。
之之回到厨房,逐样照做,并不嫌琐碎麻烦。
客厅外的对白,她可以听得很清楚。
“小陈,你妹妹真可爱,允文允武。”
“她今年底就要结婚。”
“呵。”语气不是不失望的。
之之双手忙个不停,耳朵却也没空闲。
那位陌生人开口了:“香港的经济成就,可以算是世界经济发展的典范。”
之之大表讶异,刚才她见过那位陌生人,约五十出头,国字口面,比陈知吕良张翔他们的年纪要大上一截,犹如父执辈,之之没料到他一开口会说起财经报告来。
众人对他却很信服,并无异议。
他说下去:“香港在七八至八八年这十年来,生产总值平均年长为百分之十八,长期计,增长世界第一,六五年香港人平均生产总值为四百七十美元,至八八年已升至八千四百美元,二十三年来每年增幅高达百分之十三,港人在这短短二十多年积聚了庞大的财富,财政司预期八九年的人均生产总值突破一万美元大关。”
之之捧出饮料。
那陌生人说下去,“这样的蓬勃繁荣若果受到影响.不仅仅是六百万港人的损失,更是对自由经济理想的重大打击。”
这些都是开场白,他倒底想说什么?之之皱着眉头细听。
吕良说:“你是指,为现实生活着想,我等应该迅速遗忘。”他显然心有不甘。
之之做三文治的双手停下来。
外头会议继续。
“美国人已经忘记越战,法国人哪里还记得阿尔及尔,韩国人最好忘却光州,日本人根本不承认南京。”
众人沉默。
陈知先开口:“我永远不会忘记。”
张翔忽然说:“他未获安排会见美国副总统及其他白宫高层官员,我们不下数十次试图安排一次会面,白宫却没有承诺。”
“华府不愿进一步危害到每年一百四十亿美元的双边贸易。”那陌生人说。
之之知道这位先生想说的是什么了。
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张翔说:“今晚要讨论的正题:他想回到香港居住。”
那位陌生人即时说:“本市不适合他定居,他的存在会危害到本市与邻近国家的关系。”
陈知开口了,他的声音充满疑惑,“我们的态度自轰轰烈烈归于零星落索,心情自热血翻腾而陷入矛盾深渊,百日未满,一切几乎均已恢复正常.大家这样善志,连一点姿态都不坚持,我们真的如此缺乏原则,没有宗旨?”
那陌生人干笑数声,低头回答:“我们要面对一个没有转的事实,我们连经济生活都不能独立,我们充法决绝。”
之之听见有人用拳头大力锤打茶几。
她惘然低下头
接着是一段非常长的缄默。
之之把三文治捧出去,但她猜想已经没有人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