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天天下班呆在家中?他会发神经。
太迟了。
回到家我上床午睡,吩咐佣人不接电话。
醒来无忧在书房等我。
她微笑说:“你很难得有午睡的享受吧。”
我说:“唔,头痛,可见没这个福气。”
“陈小山来不来接我们?”
“他接崔露露还来不及呢。”
无忧说:“你们终于谈到她了?”声音中充满讶异。
“终于,是的,这两个字用得很好,我们终于摊牌了。多年来我逃避现实,否认有这个女人存在,现在……也不能免俗。”
“陈小山在外头也不只一个女人。”
“说得好,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冲上去给崔露露一个巴掌,就算她们肯排队给我掌掴,我怕手痛,这岂是狐狸精的错。”
“你应当跟陈小山商议。”
“今晚我会同他说。”
“真的,你真的决定了?”
“真的。”我说:“我觉得真的应当与他详谈。”
“这倒是人类的一大进步。”无忧笑道。
我说:“再拖下去,我怕吃不消。”
“可是已经浪费了这么多三年。”
“这些日子不浪费,又用来做什么好?陪其他的男人喝酒跳舞?多少女人离开了跟前的人,以为前途似锦,结果不是成了冷板皇后,便是遇上拆白党。
女人有了职业,生活是不忧了,但感情生活同五十年前一般黑暗。”
“换衣服吧,快七点了。”无忧推我一下。
我挑一件较鲜色的衣服换上,难得与老人家吃一次饭,总得讨他们欢喜。
老人家早已抵达,小山不在。
我并没有在意,他这个人一向没有时间观念。
陈老太一直叫无忧点菜,无忧是个知情识趣、懂得制造气氛的客人,一下子就与他们谈得很热烈。
小山仍然没有来。
迟到半小时了。
我心中略略诧异。今日他不应迟到。任何时间迟到都不稀奇,但是今天他不应迟到。
他父亲低声问我:“要不要催一催小山?”
我静静地说:“他不在家里。”
我公公马上一面孔的歉意,我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吩咐上菜。
一桌人吃得心不在焉,不过有无忧在这里,气氛还算融洽。
多年来,我也习惯陈小山的这种德性。
我怅惆地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浪子回头岂是容易的事。今夜在家见面,我该说些什么?还是象以前那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陈老太忍不住说:“小山也太离谱了。”
“也许有要紧的事,绊住脚。”我说。
“他有什么要紧的事!”陈老太生气,“我不会放过他。”
不放过他,他也就是那个样子。
清蒸龙虾上来,我与无忧碰杯,吃了很多。
习惯了,有没有陈小山在身边,一样吃得下睡得着,最近连感慨也没有了。
一定是崔露露不让他来吧。跟了他也三年了,是有这个资格。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三年,她不能一辈子见到我,都转过身子来避。经过今天那一役,恐怕不止我一个人要向小山摊牌。
一顿饭直到散席,小山都没有出现。
我说:“他是不会来的了,我们走吧,入夜有点凉意。”
看看时间,晚上十点正。
两位老人家面面相觑。
我不忍再说下去,吩咐司机送他们回府。
无忧说:“真扫兴,陈小山太不象活,我们没面子等闲事,他父母可在这里。”
我说:“他很爱他的父母,总共得他这个孩子,这不象他。”
“崔露露的魅力是没法挡。”无忧笑。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妖姬型,为爱而生。”我把头枕在驾驶盘上。
“无迈,你太没出息。”
“称赞别人不等于抹煞自己,”我悠悠然,“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回家吧、让我们好好谈谈,咱们姐妹的时间不多了。”
“陈小山起码到两点多回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今夜是摊牌的好机会。”
“嗯,让我想想如何应对。”
第二章 突如其来的意外
停好车子上楼,才掏出锁匙开门,女佣已经应声前来。
“太太!”她神色慌张,“你回来就好了。”
我问:“什么事?”
“派出所有人在这里等。”
我抬眼,两个警察迎上来。
我第一个感觉是:小山醉酒与人争风,现扣留在警局,叫我去保他出来。
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我在心中叹口气,陪个笑脸,走过去。
“陈小山是你丈夫?”
“是。”
“陈小山下午七时半在青山路遇车祸丧生,请你跟我们回去办手续。”
我侧侧头,张大了嘴,“什么?”
另一个警察说:“陈太太,请跟我们来认尸。”
我转过脸去,无助的看住无忧,象是希望她同我说,这不是真的。
无忧脸色苍白,问警察:“陈小山……死了?”
警察并没有不耐烦,“是的。”
无忧问:“——你们,不会搞错吧。”
警察说:“绝对不会,身份证与地址都是在死者身上找到的,请两位跟我们来。”
我的胸口中了一记闷拳,痛得忍不住要弯下腰来,但我机械地跟无忧说:
“我跟他们去看看清楚。”
“不,我同你去。”
我们随着警察上警车。
我如腾云驾雾似地跟他们走进医院,经过无数长廊,来到一间阴暗可怖的房间,推门进去,看到长桌上躺着白布遮盖的尸体。
医务人员将白布略略掀起一点。
是小山。
一点不错,真是他。
还穿着今午的西装,白色薄麻布,是那种易皱的料子,现在染上一颗紫酱色的血渍。
我呆呆地看着他半边面孔,很平静的合着双眼,不象有什么痛苦。
我伸手触及他的头发。
医务人员问:“是不是他?”
“是。”我麻木地答。
无忧在我身后狂叫起来,继而痛哭。
“出去办手续吧。”医务人员说。
我还是跟着警察走。
“肇事是什么时间?”我问道。
“晚上七点半,车子与一辆货车迎头而撞。”
我怔一怔,随而问:“车上有没有乘客?”
“他就是乘客。”
“司机是谁?”我抬起眼睛。
警察说:“是一名女子,两人都需要消防人员锯开车门才抬出来。”
“女的呢?”
“情况欠佳。”
我问:“在这同一间医院里?”
“是。”
我签了字。
无忧颤声地问我:“怎么办?我们还要通知他父母。”
“我现在就去。”
“我陪你。”
“不用了,无忧,你回酒店好好地休息,我事毕来找你。”
“无迈,我陪你去,我觉得你需要人陪。”
“不,我一个人去。”我坚持,“你请回。”
“无迈,你哭呀,你不要压抑自己——”
我扬手,叫住一部街车。
“无忧,回酒店等我消息。”
我坐进车子,吩咐司机开往落阳道。
司机是一个年轻人,车上播放着卡式录音带,那首歌是夜来香:“我爱那晚风清凉——”歌女的声音轻快而甜蜜,车窗外的晚凤扑上我的面孔,我整个人如在梦中。
我累得说不出话来,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目。
小山的脸是那么平静。
七点半。他让她开着那辆保时捷,那么快的车,那么放荡的感情。
如此的浪费,一条精壮的生命,从此他离我而去,再也没有纷争,再也没有长远的等待。
我用手掩着面孔。
“小姐,到了。”司机说。
我掏出钞票付车资,蹒跚地上楼按铃。
老人……可怜的老人……唯一的儿子,白头人送黑头人……叫我怎么开口。
女佣来开门,“少奶奶。”充满了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