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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

  “喂,别烦我,快去做功课。”

  第二天再去看芝兰,她已经出院。

  看护罕有地和蔼:“你是她妹妹吧,请多关心她,她有点精神恍惚,通常年轻孕妇都会手足无措,需要支持。”



  安真霍地转过头来。

  芝兰什么都瞒着她。

  她真正动气,一整个星期没去缆车径,可能心底黑暗之处,也深深明白,去了也无用。

  忻芝兰已堕入无底深渊,这生这世,难以超生,世俗叫这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车炳荣同妻子说:“区家律师说,还有人住在缆车径,我只推说不知,我们已搬走两个多月,一切交割清楚。”

  车太太沉默一会儿,“忻芝兰还住那里?”



  “看样子是。”

  “会遭赶走吗?”

  “切断水电,她也住不下去。”

  “人海茫茫,一个年轻女子,往何处去呢。”

  车先生不得不硬着心肠答:“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可以去的地方多着呢。”

  “她的确比安真聪明百倍。”

  爱一个人,老觉得他笨,非得处处照顾他不可,而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肯定他聪明伶俐,占尽便宜,不劳任何人操心。

  那日放学,天下着滂沱大雨,安真站在屋檐下避雨,忽然低声吟道:“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安真。”

  抬头,看见马逸迅,她退后一步。

  马逸迅挺幽默,“别怕,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这倒新鲜,是什么事?

  “经过那场骚动,我家决定移民到加拿大多伦多去,明年即动身,以后,你再也不用避着我。”

  啊!剎那间安真感到一丝凄惶,人长大了,开始体验到生离死别。

  “我已得到麦基尔建筑系收录。”

  安真低声说:“祝你前途似锦。”

  “你也是,安真,黎教授说你才华横溢。”

  “毕业后我会在本市发展。”

  “安真,希望将来在报章名人版读到你的名字。”

  “谢谢你。”

  她是他的初恋,可是,像一切初恋,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创伤,他仍然喜欢这短发圆脸的女孩,会给她写信。

  话说完了,他冒雨过对面马路,他也没有带伞。

  不知怎地,安真没有实时离开,她看着他背影,他一直冒雨向前走,可是,他也有第六感,蓦然回首,看到安真仍然站在那里,他以为她还有话说,赶着回头,一辆公共汽车经过,他再看,安真已上了车离去。

  年轻人惆怅的耸耸肩,大西洋彼岸有美丽新世界在等待他,兴奋刺激得他忘却忧伤。

  安真赶去替两名初中学生补习英文及数学,这是城内新兴行业,收费并不便宜,一个月下来,也够安真零用,从此不用做伸手牌。

  安真教人认真,有纹有路,学生能接收,进步神速,她受到家长尊重。

  自学生家里出来,她买了水果糕点去探望芝兰。

  她那笔气已经消了,听芝兰有权保留一点秘密,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事事赤裸裸摊开来讲。

  走近缆车径,已看到好几名工人上上落落。

  工人看见她,立刻问:“你住这里?”

  “什么事?”

  “你好搬了,我们要装修房子。”

  安真不慌不忙答:“先做三楼可以吧,来,吃点蛋糕。”把食物递过去。

  工人接过笑,“三楼这几天就完工,再不搬,要报派出所。”

  他们忙他们去,安真连忙按掣。

  没人应,门虚掩,她觉一惊,轻轻推开。

  昏暗的室内传出一般霉味。

  “芝兰,芝兰,是我。”

  芝兰在沙发上唔一声。

  安真走近,发觉她平躺着,神情劳累,地上有一碗喝剩的白粥。

  那股霉臭味道更浓了,

  “芝兰,你生病?”

  “休息两天就好。”

  安真扶起她,这时双眼已比较习惯黑暗,看到芝兰脸色灰败。

  “芝兰,我同你看医生。”

  “你每次来都企图大肆改革,不如好好陪我说说话。”安真惭愧,“是、是。”

  芝兰握住她的手,“这次我若好起来,一定争气做人。”

  “我去冲杯茶。”

  芝兰喝了热茶,精神似略好。

  安真去洗手,看见角落一只盘子里有一块血花,霉味就自那里付出。

  安真毫不犹豫,立刻动手,把那堆染血的内衣迅速洗出来晾好。

  “安真,你在做什么,过来说话呀。”

  安真抹干手,“来了。”

  她蹲到芝兰身边,“跟我回家。”

  “我已找到青年会宿舍,随时可以搬过去。”

  “不骗我?”

  芝兰微笑,“我时常骗人吗?”

  “听伯母有无消息?”

  “那边茶几上有几封信。”

  安真过去一看,却是芝兰寄到内地被退回来的信件。

  “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根本没那个地址那个人。”

  “那岂非失去联络?”

  “是,”芝兰牵牵嘴角,“我于孑然一人了。”

  “听伯母究竟怎么了?”

  “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

  安真跌足。

  芝兰有意改变话题,“你的男朋友小马呢?”

  “他不是我的男友。”

  “有龃龉?”

  “不,”安真说实话,“我看见他都怕,那么高大强壮,凡一动粗,真不是他对手。”

  芝兰笑,“你似乎还没有忘记一年级时被男生在操场推跌的情形。”

  安真?腆:“也许。”

  “功课怎么样?”

  “甲级。”

  “是,别的事上你挺笨,不过读书却有天分,从来难不倒你。”

  然后,芝兰发觉了。

  “安真,怎么敢当,你竟帮我洗了脏衣服。”

  “无所谓,无所谓。”

  “安真,时间不早了,车伯母等你回去吃饭。”

  “那我先走,明天再来。”

  可是第二天有政府机关要员来参观大学建筑系,车安真及其它两位同学陪队讲解。

  只得安真会讲国语,特别辛苦,原来不停说话喉咙会痛。

  回到家,倒头大睡,醒来时,天色已暗。

  她想到缆车径去,被车太太阻止。

  “下那么大雨,又无人陪,到什么地方?别去了,这阵子一直往外跑。”

  安真只得留在家中做功课。

  车炳荣轻轻道:“女儿算听话。”

  “仍像小孩,不知自己是女儿身。”

  “待大学毕业再说。”

  “届时已经廿四岁。”

  “怕什么,至多我养她一辈子。”

  “呸,你这张乌鸦嘴。”

  第二天,雨晴,安真心血来潮,到书局买了一本孕妇需知,躲在课室一角读起来。

  开头津津有味,对人类胚胎逐步成形啧啧称奇,然后,读到孕妇意外一章,她脸上变色。

  她霍地一声站起来,险些推跌了桌子。

  呵,不得了。

  她对同学说:“我有急事要回家,请同教授说我缺课。”

  她发疯似赶往缆车径。

  走到一半,她已经明白事情真相,一时情急,流下泪来。

  管父母怎么想,要赶,大不了连她也赶出去,反正今日一定要把芝兰接回家休养。

  走到缆车径,呆住。

  装修工人已把大门拆了下来,二楼已成瓦砾堆。

  安真尖叫起来,握紧拳头尖叫:“你们逼人太甚,为什么要围攻一个弱女,为什么不多给她一次机会!”

  众人愕然,收过她蛋糕的那个工头出来说话:“你的朋友昨午被送到医院去了,是我叫的救护车。”

  “哪家医院?”

  “小姐,总共只得几家公立医院,你去查一查就知。”

  安真如不见了真魂,她坐倒在梯间,一动不动,过半响才慢慢站起来。

  这时,她反而镇定下来。

  她静静到各所公共医院查探,都找不到忻芝兰名字。

  奔波到天黑,安真筋疲力尽,山顶公立医院医生特别开恩,让她进去逐张病床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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