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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巡视过,并没有芝兰,安真悄悄落泪。

  一个看护过来说:“那边有个年轻女子,一个亲友也无。”

  安真过去病床一看,那女子容貌像中年人,可是,一双洁白的手却透露了真实年龄。

  护士笑说:“李淑宛,有朋友来看你。”



  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安真看到她鼻子上搭着管子,听到朋友二字,却也欢喜,微微一笑。

  看护说:“你们慢慢聊。”

  安真知道看护深意,坐在椅子上,轻轻问:“好吗?”

  探病,无论是谁,都只是这几句话。

  那女子点点头,她已无力聊天。

  也许,忻芝兰的情况同她差不多,甚至更坏。



  安真不由得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嘴唇颤抖,想说话,安真俯身下去。

  “我害怕。”

  安真恻然,她安慰病人,“不要怕。”“爸妈都没有来看我。”

  “啊。”

  “都不理我了。”

  安真低声说:“我不是在这里吗?”

  “几时我们再去看电影。”她有点高兴。

  “好,有几出歌舞片精采极了。”

  她点点头,不再言语,半闭着双眼。

  安真一直坐在那里,直到护士过来,“她已睡着,你可以走了,谢谢你的善心。”

  :安真吁出一口气,轻轻问:“病人什么事?”

  护士说得很晦隐,“手术做得不好,再转到医院来,己经迟了,放心,不是传染病。”

  安真沉默一会儿,“她不会复元?”

  看护摇摇头。

  安真踯躅回家,她又倦又饿,更伤心不已,偏偏父亲来替她开门时又说了她几句。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郑太太说你没去补习,害得你母亲急如热锅蚂蚁,只怕你有意外。”

  车太太赶出来说:“得了得了。”

  车先生不以为然,“你那么怕她干什么?”

  安真忽然发作起来,厉声对父亲说:“因为她有同情心,因为她懂得尊重人。”

  车炳荣愕然,“你说什么,这辈子从没有人对我大声?喝,你吃错药?”

  车太太夹在当中,“一人少一句,一人少一句。”

  车炳荣不肯罢休,“我被我养大的人责骂,这是什么世界?”

  车太太推女儿进房,安真大力关上门。

  车先生犹自在门口吵:“这是我的家,我的门,住在这里,应当有点尊重,是大学教你对生父无礼?”

  “好了好了。”

  车太太把他拉开,他一手甩掉老妻的手,忿忿不平。

  安真在室里再也忍不住,啕嚎大哭。

  半夜,车太太进来,掩上门,“安真,你不吃东西,也该沐浴。”

  安真心中凄苦,蓬头垢面,背着母亲躺在床上。

  “我都听说了,区家律师说忻芝兰终于搬走。”

  “她乘救护车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安真,她不是你的责任。”

  “妈妈,你的同情心到哪里去了,一个人年纪渐大,应该充满慈悲,为什么你与父亲心肠愈来愈硬,对旁人苦难视若无睹,当日若接芝兰一起住,情况不至于这样。”

  这时,车太太也有点动气,“安真,一个邻居可以做的,我们也都做妥,你何必为一个陌生女子同父母吵闹。”

  “母亲,你不明白,芝兰即是我,我即是芝兰,但凡女子,同一命运。”

  车太太冷笑,“我听不懂你这话,读了两年大学,你学问深湛,无人能明,忻芝兰行为放荡,当然后果自负,你一向循规蹈矩,怎么可以与她相提并论。”

  安真知道再说母亲也不会明白。

  老好妈妈,是上一辈子的人,克守妇道,逆来顺受,接受命运安排。

  安真尽最后努力,“妈,芝兰只犯了一个错。”

  “是呀,她行差踏错。”

  “不,她错在没有能力照顾自己,否则,错了可以挽回,改过,重头再来。”

  上文提要:安真因为芝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忍不住在室里啕嚎大哭。

  车太太看着女儿。

  安真镇定地说:“我这一生不会倚赖任何人,或是向任何人恳求时间、金钱及怜悯。”

  车太太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合拢。

  安真说下去:“我不会像你这样,爸对你好,叫做福气;他对你不好,叫做晦气。我的一生,将掌握在自己手中。”

  说完,安真啪一声关了灯。

  车太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轻轻离开女儿寝室。

  车炳荣气管气,仍然关心女儿,“她怎么了?”

  “累了,记得吗?小时候一累就哭闹,就是那样。”

  车先生不出声。

  “也难怪,自小玩大的小朋友。”

  车先生仍然不响。

  “你说,忻芝兰会不会有事?”

  车太太听见鼻鼾声。

  车炳荣已在沙发里盹着。

  车太太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差不多已经一生,她对这个男子惟命是从,服侍他饮食起居,他有退休的日子,她却没有,每日在家中忙得团团转,粗细一起来,从接电话充秘书登记留言到洗熨煮、寄信、付帐、紧记亲友生日、安排修理家用电器杂物,丈夫一声问:“伤风药放在何处”,马上得在十秒钟内取出交在他手中……

  如果有工作能力,生活模式怕完全不同吧。

  假如她经济独立,这四面墙还关得住她吗?

  到底是老式女人,想到这里,已经头痛,思绪没有出路,她静静去休息。

  安真一早起来,把昨日脏衣服剥下来,自顶至踵洗刷一遍,到底年纪轻,换上新鲜白衬衫、卡其裤,又活脱是一名大学生。

  她拢一拢湿发,同母亲说:“妈妈,我想搬到宿舍住。”

  车太太瞪着女儿,把茶杯往桌上一顿。

  她说:“是,搬到宿舍,脏衣服交我洗熨,零用钱回家取,每个周末向我拎零食糕点水果,可是这样?”

  被母亲拆穿了,连安真都觉得自己有点厚颜无耻。

  “现在你也不过回来睡一觉,还要搬出去?住宿费又是一大笔,安真,别再任性同爸妈闹了,将来你也为人父母,就知道辛苦。”

  “我不会问你们要钱。”

  车太太嗤一声笑,懒得同女儿斗嘴。

  “毕了业,做了著名建筑师,才搬到自己设计的花园洋房去吧。”

  她并不如女儿所想,一点主见也无,她去忙过年琐事。

  放学,安真再到医院去,同一名护士迎出来。

  “你又来看李淑宛?”

  安真点头。

  “李女士今晨已经辞世。”

  安真低下头,无限辛酸。

  “这位好心的小姐,你可愿意登记做医院义工,许多病人需要你的关怀。”

  安真吸进一口气。

  “西翼还有儿童医院,那些孩子们更加寂寞。”

  “请问,她的家人最终有无来探访?”

  看护摇摇头。

  安真低下头,无限辛酸。

  “这位好心的小姐,你可愿意登记做医院义工,许多病人需要你的关怀。”

  安真吸进一口气。

  “西翼还有儿童医院,那些孩子们更加寂寞。”

  “请问,她的家人最终有无来探访?”

  看护摇摇头。

  安真一声不响离去。

  那天,收到了马逸迅远方来信。

  “安真,我已安顿下来,这边天气出奇的冷,空气清冽,我却刻骨地想念缆车与蛋挞。在演讲厅坐后排,往往讶异前座同学头发颜色竟如此多姿多采,你如果有空可抽空来旅游,我愿意招待你,祝学业进步,身体健康。”

  安真没有回信。

  她早出晚归,变得十分沉默,不愿多话。

  车太太有时见女儿寝室静寂无声,悄悄张望,发觉安真躺在床上用耳筒听收音机。

  太静了,父母亦担心。

  车炳荣问:“还有无提搬出去住?”

  车太太摇头。

  “可有同学找她?”

  “同学会有人打过电话来。”

  “功课没有退步吧?”

  “奖状都挂在房里。”

  车炳荣说:“祖宗有灵,还抱怨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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