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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兰,危险。”

  “顾不得了,总得拿东西去换。”

  “你说得似一场赌博。”

  芝兰叹息:“我看不到前途,一片黑暗,叫我心烦。”



  尽管父亲垂危,忻芝兰仍然穿着大篷裙与极高的细跟鞋在楼梯间奔上奔落,花蝴蝶似。

  翌日下午,车炳荣收到一封挂号英文律师信。

  他读过一遍,皱起眉头,不放心,叫女儿:“安真,过来,把这信读一次。”

  安真说:“是。”

  一边读一边变色。

  车太太过来问:“什么事,告诉我呀。”



  车炳荣答:“业主通知我们,年底之前要收回缆车径一号。”

  “啊,终于要搬了。”

  车炳荣说:“已经住了十年,租金廉宜,也算是造化。”

  哎呀,安真蓦然想起,不知忻家搬往何处。

  车太太摊摊手,“要准备搬家啦。”

  “仍然在山上找吧,方便安真上学。”

  安真感激不已,也许,芝兰所欠缺的,就是父母这一份关怀,忻氏夫妇自顾亦难。

  “山上租金贵。”

  谁知车先生笑笑说:“谁说租,趁早买下来是正经,地皮会一年比一年值钱。”

  他们母女放心了。

  “你去同忻家说一声。”

  “他们……”

  “太太,我们只能顾自己,近半年他们也没交房租,我都不打算追讨。”

  车太太黯然,“也只能这样。”

  安真咳嗽一声,“芝兰可否暂住我们家……”

  这次连车太太都摇头,“安真,她对你没有好影响。”

  安真不出声。

  她看着母亲把业主收楼的消息告诉忻家,忻太太却意外地沉着,只“嗯嗯”地应着,彷佛是别人的事,又似苦恼已够多,再多一件亦无所谓。

  安真从露台看出去,同母亲说:“业主是打算拆掉重建吧。”

  车太太没有回答她,她正聚精会神研究新居间隔。

  马逸迅在课室外等安真的次数渐多。

  有时手上还拿着安真爱吃的三色冰淇淋。

  “搬到什么地方住?”他挺关心。

  “是一幢叫福宁台的大厦。”

  “咦,就在我家附近,我住福庆楼。”

  安真倒有点高兴,但她仍然舍不得缆车径。

  “等等,冰淇淋溅到鼻尖上了。”

  安真?腆地笑,她以为马逸迅会用手帕替她揩掉,谁知那小马做了一件令她惊怖战栗的事。

  他忽然趋近她,伸出舌头,把她鼻尖上那点奶油舔去。

  安真只觉一丝麻痒,似被蛇咬似,忍不住尖叫起来,扔下冰淇淋以及书本笔记,发疯似狂奔回家。

  跑到一半她痛哭起来,一时不敢见母亲,用锁匙开了二楼大门,进洗手间,把鼻子狠狠的洗了又洗,直至通红,然后,坐在那张旧沙发上发呆。

  可怕,马逸迅撞了邪,竟像野兽般冒犯她,她还一直把他当好人。

  出了一身热汗的安真渐渐安静下来。

  她忽然听见极轻俏的咕咕笑声。

  安真霍地站起来,“是你吗,芝兰,你一直在这里?”

  她逐间房间找过去,但二楼空无一人。

  纯是她的幻觉,不是有人嘲笑她,抑或,是墙会说话?

  又隔了一会儿,安真才走上三楼回家。

  车太太看见她,诧异地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马逸迅把你笔记本子送回来。”

  安真犹有余悸,“他走了没有?”

  “稍坐一会就告辞了,”车太太微笑。

  “非常有礼,伯母前伯母后,十分关心你。”

  安真不出声。

  “我问了他几句,他家里三兄弟,两个哥哥都是专业人士,父亲是建筑事务所东主,母亲是真理女中校长,虽然是广东人,却不算高大。”

  哗,短短几分钟把人家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

  安真咬牙切齿的说:“求学时期,我不会交男朋友。”

  车太太轻轻说:“留意一下也是好的。”

  “我会先努力功课。”

  “女孩子做书虫也不好,喂,安真,我同你说话,你想到什么地方去?”

  笔记里夹着一封信,用英文书写,措辞流利,不愧是高材生,他一味致歉,并且要求安真给他一次机会,他以后一定守礼。

  但是,他也陈情:“是你那俏丽天真似幼儿般神情使我情不自禁,想来,是我未能克制诱惑之故,我一向理智,人人说我品学皆优,不知为何这次失态,乞请原谅。”

  安真把信撕掉。

  她知道母亲时时来搜她房间,做得颇为含蓄,主要是看她有无吸之类,万一看到这封信就麻烦了,她是否原谅他倒全是另外一回事。

  安真找到芝兰,把心中烦恼尽诉。

  芝兰只是笑,笑完又笑,像是听到世上至好笑的事一样。

  “安真,你好象只比我小九个月。”

  安真愕然,“这有什么关系?”

  她指着安真,“你的内分泌同八岁女童毫无分别,奇哉怪也。”

  安真气结,“依你说怎么办才是?”

  “他很喜欢你,想趁势吻你一下,也属平常。”

  安真怒不可遏,“我看错了他。”

  芝兰又笑,“一时也与你讲不通,你别小题大做,明日见了他,

  处之泰然,也就是了。”

  “我想告诉教务主任。”

  “拜托你!”芝兰笑得滚倒在旧沙发中。

  她好似浑无烦恼。

  “芝兰,你们家打算搬到什么地方去?”

  她毫不在乎摇摇头,“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可是声音里有一丝外人听不出的凄惶。

  “芝兰——”

  “安真,我们且说些开心的事。”

  “芝兰,别忘记到福宁台来探访我。”

  “真是个好地名,安真住在福宁台,于是福寿康宁。安真,你是前生修过的一个人。”

  “芝兰,近日你说的话我都不太明白。”

  “是吗,不要紧,不影响我俩友谊。”

  “芝兰,为什么这阵子不见甄子谓?”

  “航空公司调他到星马工作,三个月后回来。”

  “你与他——”

  芝兰忽然趋到安真身边,轻轻讲了几句。

  安真听完,十分震惊,用手掩住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芝兰微笑,“所以,只有你还是孩子。”

  天色渐渐暗了。

  第二天一早,车炳荣特地出去买了张报纸,放在桌子上,笑着与

  妻子说:“现在要叫他简老板了。”

  “这就是他创办的报纸吗?”

  “我已向报档订阅,一定要捧场。”

  车太太说:“啊,叫港报。”

  “看不出一个文人有那样的魄力,安真,记得简先生吗?送武侠小说给你那一位。”

  安真过去打开报纸,第一版新闻图片惊心动魄,安真本来在吃早餐,一块包硬是哽在喉咙咽不下去。

  新闻图片中漫山遍野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被军装警察似狗般追赶,抓上警车,奇是奇在有大量普通市民送粮食给这批难民,他们抢到包就往嘴里塞,叫人心酸。

  车太太哎呀一声,握紧丈夫的手。

  车炳荣低声说:“幸亏出来了。”

  副刊有简先生亲笔撰写的招牌武侠小说,叫做《玉剑痕》,安真如获至宝,立刻拜读起来。

  车先生指着报纸,哈哈大笑,“我有个名人房客。”

  在学校斜坡上,马逸迅朝安真追上来。

  安真犹有余悸,“不要走近我!”

  “安真”,他垂头丧气,“你听我讲。”

  “我讨厌你。”

  同学们听见呼喝声,纷纷转过头来看个究竟,马逸迅只得看着车安真走开。

  安真躲得男生远。像他们身上有恶性传染细菌,同时,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于是更加慎于言行,穿中性服装,不施脂粉,目不斜视。

  一星期后的一天,放学回家,听见哭声。

  安真知道忻先生已经辞世。

  在旁人眼中,病人挣扎了那么久,吃尽苦头,到最后,皮色黑,焦痕处处,惨不忍睹,能够解脱也是好事,可是当事人孤苦无依,不得不哀哀痛哭。

  忻芝兰一个人坐在梯间发呆。

  安真跑过去坐在她身边,芝兰把头靠在好友肩上,她轻轻说:“记得吗,九岁时,我们时时坐在简先生门口谈天。”

  “简先生会给我们吃果仁巧克力。”

  “我多土,不知果仁好吃,竟当核那般吐出来。”

  芝兰终于拥抱着安真痛哭。

  车太太探头到梯间,“芝兰,请过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车太太斟杯热可可给芝兰,安真递上热毛巾给她抹脸。

  车太太轻轻说:“车先生会帮你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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