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太太缄默。
“你有无灌输她两性知识?”
车太太打败仗,“那怎么好意思说,像我们,渐渐也不是都明白了。”
“我想你还是直接与她讲一讲的好。”
“难以启齿。”
安真从楼下上来,刚好听到这一句。
那夜,她临睡之前,决定有空到大会堂图书馆去寻找有关知识资料,免叫母亲大人为难。
她躲在一个角落,翻阅生理生书籍,深切了解到两性身体内外结构。
然后,大胆地跑到游客区窄巷的外文图书文件,一本正经要求购买有关画册。
叫安真讶异的有两件事,第一:图书售价极之高昂,第二:图片所示,不堪入目,胃口倒足。
她不敢带回家,把图书弃置在街边垃圾桶里,才吁出一口气。
连平常谈得来的马逸迅叫她,她都伪装听不见,匆匆避开。
那天晚上,她做功课到深夜,心血来潮,忽然走到长窗往楼下看。
缆车径还有城中仅存的一盏煤气路灯,灯下有一对年轻男女,在小小斜路上紧紧拥抱,女的分明是俏丽的忻芝兰。
男的身形高大,长着宽肩膀,与芝兰紧紧拥抱,两人之间无一丝空隙。
良久良久,终于,远处传来犬吠,三楼有人开灯,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安真那晚失眠。
不久之前,她们一起去看电影,戏演到一半,男女主角接吻了,两人还会异口同声地喊:“唷、肉酸!”
可是今晚,不知在什么人的英明领导下,她竟然亲身演出这一幕。
安真觉得她与童年好友之间忽然有了距离。
第二天在早餐桌子上,车炳荣同妻子说:“昨夜,你亲眼看见了?”
车太太咳嗽一声,看了安真一眼。
车先生说:“安真,忻芝兰是坏女孩,你不要同她做朋友。”
安真为着保护朋友,忽然说:“他们快要结婚了。”
听到结婚二字,车氏伉俪的面色马上缓和下来,“怎么没听忻家提起?”
“因为忻先生有病,婚事不得不押后,要不然,一早举行婚礼。”
车太太点头,“早点结婚也好。”
安真乘机顾左右,“妈妈,你几岁结婚?”
“我们那一代多数早婚,二十岁已算迟了。”
车先生却打蛇随棍上,“安真,你给我好好读书,我拚了老本让你做大学生,为着自己前途设想,你一定要努力学业。”
安真低着头唯唯诺诺。
车太太想起来,“安真,你那位马同学呢?”
安真喝完豆浆,站起来,拎起书包,“我上学去了。”
轻快的走到一楼,看见忻先生坐在藤椅子上晒太阳,一边逗小猫玩。
安真说声早。
忻先生抬起头来,瞇着双眼看着安真,像是不认识她似的,瘦削的面孔如骷髅般,了无生气,分明已经病入膏肓。
安真害怕了,退后一步,绕路匆匆上学去。
在学校里,马逸迅追上来,“安真,安真,你为什么不睬我?”
安真见他问得那么有趣,不禁回头嫣然一笑。
少女的娇嗔叫那年轻人神往,他松口气,“不是说在设计上有点困难吗?”
安真点点头。
“三时在图书馆见。”
安真说好。
马逸迅提醒她:“建筑系毕业生只得入学生四分之一。”
安真立刻感觉到压力,小脸上添了阴霾。
马逸迅又即刻安慰她:“不过安真你成绩平均。”
这时,另外有同学过来同安真说:“星期六聂健人家开舞会,你也一起来吧。”
安真摇头:“我家里有事。”父母一向不准她参加这种舞会。
同学不以为然,“安真你什么都好,就是反社交。”
可是马逸迅反而高兴,“我也没空。”
“你,”同学揶揄他:“你是安真的侍从,安真说什么都是命令。”
马逸迅涨红面孔。
待同学走了,安真转过头来问:“他们为什么那样说?我是那么霸道的人吗?”
马逸迅看着安真的苹果脸,忽然温柔地说:“你这蠢女。”
“什么,你说什么?”安真笑着把一本笔记簿朝他丢过去。
放学,马逸迅替她补习完毕,安真带着茅塞顿开的快感回家。
经过二楼,看到人影一闪。
她警惕地轻喝:“谁?”
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是安真吗?”
“是,你是谁?”
“我是芝兰的朋友甄子谓。”
他自楼梯后走出来。
呵,长得真是英俊,皮肤金棕色,不像是纯种华人。
安真诧异,“芝兰叫你在这里等?”
他笑答:“是。”
“为什么不到二楼她家去?”
这甄子谓倒也老实,“芝兰的家人不欢迎我。”
安真掏出一楼锁匙,开了空屋的大门,“你不介意的话,请进去等。”
叫人看见了,特别是房东车先生,可能会召警。
“谢谢你。”
安真问:“你怎么会认识我?”
“芝兰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安真点点头。
她忽然想起芝兰说过,如果墙有耳朵……这个黄昏,它一定会听到情话绵绵。
安真一边抄笔记一边咕哝;年轻情人,有什么地方可去?双方家长都不赞成子女谈恋爱,戏院、咖啡室,都不能久留,偏偏他们又有说不完的话。
天快黑了,芝兰上来找安真。
“一起去吃猪扒饭。”
安真笑,“功课忙,我不去了。”
“谢谢你,安真。”
安真似有预感,“芝兰,你小心点。”
芝兰笑而不语。
“忻伯身体如何?”
芝兰凄然答:“医生说只不过等日子罢了,半夜,时常听见母亲伏在他身上哭泣。”
安真爱莫能助,低下头来。
“日后,她打算返回内地靠亲戚,我绝对不会跟她回去。”
安真冲口而出:“那么,同甄子谓结婚吧。”
芝兰忽然伸出手来,拧一拧好友的面孔,“你真可爱。”
安真当然听出语气中的贬意,可是不明白芝兰为何揶揄。
这时,车先生咳嗽一声,“谁,谁在门口?”
芝兰连忙说再见。
那甄子谓高大身影就在她背后,他俩拉手离去。
安真只想好友快乐。
过两日她看到母亲与忻太太说话。
忻太太长年累月穿着深色衣裳,人非常瘦,非常沉默,十足十是悲剧主角。
安真知道母亲可以说的有限,做得到的更有限。
她们絮絮谈了很久,忻太太不住流泪。
随后安真才知道,忻先生又被送到医院去了,芝兰终日不在家似不甚关心父亲病情。
安真说:“她不是麻木,她只是逃避。”
车太太不以为然,“做女儿应当侍候父母,安真,你不会弃父母不顾吧。”
安真连忙握住母亲的手,把脸贴上去,“噫,我要缠住你不放,做了外婆,你要为我带孩子,好让我放心发展事业。”
车太太笑了,“真一样自私。”
那日安真拉了芝兰去饮冰室。
两人叫了菠萝刨冰,安真说:“多陪陪母亲。”
“我们之间没有话题。”
“怎么会,世上只有母女最亲密。”
“因升学问题吵过一场,以后无话。”
“你盼望升学?从来没与我说过。”
“安真,好羡慕你仍然同十二岁时一般纯真。”
安真跳起来:“幼稚,你是说我智能低。”
“不不,我是真心赞美你。”
“马逸迅也那样取笑我。”
芝兰微笑,“那是你的男朋友吧。”
“不不,我们手都没拉过。”
芝兰又笑。
安真问好友:“芝兰,为何狂躁不安?逆境始终会过去,请忍耐一下。”
“这些都是你那本‘我的日记’写下的格言吗?”
安真气结。
“我与你不同,安真,我与父母不和,我只觉得我需要的他们无法供给我,我不满现实,我虚荣,我愿意出外寻找我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