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办不到。”
我既欢喜又伤感,怔怔的看牢他。正如爱德华所说:他是一个极度乏味与古板的男人,但因他真正的喜欢我,我在他身上发掘到其他的好处,我因此回报他以同等样的感情。
“我得回去了,你若觉得烦闷,我叫爱德华来陪你。”占姆士说。
“没有这种事,”我说:“我不能再惹麻烦。”
“你为什么要控制自己?连我都没打算这样做了。”他责备我。
我哀伤的说:“因为我不能一整天躲在马球场过日子,因为我打算好好的活到八十岁。”
“你与我吵嘴!”他忽然怒不可遏,“你从来没有服从过我,处处讥笑我……”他站起来走了。
我担心他,他的情绪是那么不平稳,从窗口看出去,他开着吉普车飞一般的驶开。
占姆士占姆士,我喃喃的说:正因为我俩时日无多,才应该心平气和,快快活活,何必浮躁不安。然而,他在毫无挫折的情况下长大,稍遇一点点不如意,立刻痛不欲生……伊实在不是一个理想的丈夫,男人应该懂得克服困境,活得如一个鲁宾逊,不应象他那样,一辈子住在井底下,拥住皇杖皇袍做人。占姆士是那么无助……我真正的开始同情他,原来在高贵的仪表之下,他痛苦的细胞比我更多。
纵然如此,我也不能宠坏他,正如对其他的好友一般,对他的遭遇我深表同情惋惜,但是爱莫能助。
明儿他脾气好转,我会跟他出去玩一天,庆祝我们两个人的感情结束。
现在我要收拾行李。
我也佩服自己的冷静,历年来的性格训练,发生了大事情懂得应付。
第六章
想到在游船中与占姆士共渡的愉快日子……我心中也忍不住有一丝温馨。
我扭开了电视,放置好“太空火鸟”电子游戏,决定把这副游戏机送给占姆士。
我这个属天蝎座的老友……世人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生活竟会这么枯燥乏味。
我恋爱了吗,如果没有,为什么心中总有牵动?
我有一份小小的无奈,我坐下来沉思。
敲门声把我惊醒,我高声问:“谁?”
“马小姐,”门外的回应彬彬有礼,“皇后陛下的人。”
我连忙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高贵的中年女人。
“她在车中等你,想与你说几句话。”
我低声说:“我也有话要说。”
“请随我来,马小姐。”
一辆黑色的大房车停在楼下,车窗是反光玻璃,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司机替我拉开车门。
皇后穿着一套粉红色硬丝便服,没有戴帽子,脖子上一串圆润的珠子,她目光炯炯的看住我,并没有微笑,也没有打招呼,态度比上次接见我坏多了。
“请坐。”她拍拍身边的空位。
我坐上车子,司机关上车门。
前座玻璃窗隔着一个保镖,车子随即缓缓向前驶动。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简直不知如何开口。
皇后叹口气,眼角的皱纹似乎比上次见她的时候深了。
隔了很久,我说:“我已准备离去。”
“到什么地方?”
“家。”
“他总会再去找你。”
“婚后他会安定下来。”
“你能够保证?”
我再也忍不住了:“为什么要叫我保证?为什么他的母亲不保证他?他的未婚妻不保证他?这难道是我的错误?我岂没有付出代价?我们平民子女也是血肉之躯,感情也会受到伤害。”
皇后变色,我无惧地握紧拳头,瞪着她。
“我已收拾好,你随时可以安排我离开。”我说:“越快越好,我会感激你。”
皇后用她那双蓝宝石眼睛凝视我良久,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说:“好,我安排你坐船回去,路程约一个月时间,这段日子内我相信占姆士会得回心转意。”
“我也希望如此。”我说。
“今天晚上九时,我来送你上船。”
“陛下不必御驾亲征了。”
“不,我也不是不喜欢你,宝琳,只是我们无法成为朋友,我必须亲眼看你上船。”
我悲哀的问:“为什么把我视作眼中钉?”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我不想历史重演,我们现在对付美一个‘外头’的女人,都如临大敌。”
我低下头。
“宝琳,再见。”
车子停下来,是在公园附近,我下了车,眼看那辆黑色的大房车驶走。
我没有回公寓,我走到草地边的长凳坐下,沉思良久,自己也不清楚应该何去何从,只知道卷入这个漩涡,就该快快脱身。
事情放得再简单没有了,他们“家世”显赫,认为我配不上占姆士,即使做朋友也不可以,在一起走也不可能,我俩务必要被拆散。
而我呢。正象一般企图飞上枝头作凤凰的贫家女,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诱拐占姆士离家出走,他离了他的原居地,必定活不下去,或是活得不快活,这几乎是一定的事,然而感情是自私的,无论他母亲对他,我对他,都以本身权益为重。
我竟连斗争的意气都没有。
我已经太疲倦了,在香港,什么都要争:职位、约会、星期天茶楼的空位、风头、名气……多年来太过劳累,至于那么重要的感情,反而无从争取,他要来便来,他要去便去。占姆士有诉不完的牢骚,在象牙塔中,黄昏、橙色的阳光照在他栗色的卷发上。
占姆士骄傲地、秀丽地诉说与我听,他家族过去五百年的逸事,他再不快乐,也不会飞入寻常百姓家的。
常令我心牵动的是,我曾伸出我那微不足道的手臂,救过他那纤弱的生命。
是以他母亲到了这种地步,还待我客客气气。
天色夜了,公园过了七点是要关门的。
我站起来走回去。
公寓中有两个女侍从在等我,我的衣物早已被收拾妥当,一式的深色行李箱。
我向她们点点头。
我的假期显然结束了,我问:“几点钟的船?”
“九点正。”
我到浴间洗了一把脸,对牢镜子苦笑。
她们替我担起行李,我跟她们出去。好象一个犯人被押上路,甚至不给我机会与亲人道别。
客邮轮叫维多利亚号,我被安排在头等平衡舱中,非常舒适,但即使象我这么爱享受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快乐可言。
我踱到甲板去,栏杆上站满游客,她们抛下七彩的纸带,好让送船的亲友接住。
我麻木地看着他们招手喊叫名字,一切都与我无关,船还没有开动,我已经想念占姆士。
他喜欢的旧歌叫“只为了你”,恐怕还是他父母恋爱时期的流行曲,男歌手诉说一千样事,都是为了他的女友:没有她,太阳不会升起,没有她,音乐不再悦耳,没有她,生命亦无意义,一切一切,莫不是为了她,现在再也不见如此缠绵的歌词了。
随着这首歌,我曾与他在“莉莉白”号上跳舞,他的舞跳得出奇地好,人出奇地温柔,除了慢舞,他还擅长森巴。
他也曾告诉我,他父母分床,而且不同寝室睡觉。
两个睡房中间有一扇门,随时打开了中门喊过去说话……我为此笑得前仰后合。
我们相识的日子并不长久,但我从来未曾与老史这么投机过——老史!
我悚然而惊。
老史还在我的公寓中等我呢,等我回去嫁他。
他等了好多日子了,这个老实可爱的人,想到他,我只觉歉意,也许姻缘真正到了,我们应该结婚了。
还有大姐,大姐会听我的苦水,想到这里,不禁有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