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子浑身寒毛竖起来,双手打颤。
“他当晚回家,会向她求婚。”
芝子心房像是被插中一刀,弯下腰身。
“他一直同我说着你们之间的趣事,然后他说:‘如茵,我不行了,到岸后,记住同他们说,器官捐赠卡在皮夹子里,尽快联络我小叔申元东。’”
芝子忍不住流下泪来。
“这时,有人看到了我们,我大声叫:经天,我们到岸了,但是他没有再回答我。”
声音渐渐低下来。
“他说,他会教你驾驶滑翔机,那是他最喜欢的运动之一。”
芝子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可是抹干了还有。
“对不起,芝子。”
芝子鸣咽。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会客室门口问:“谁在这里?咦,这不是如茵吗。”
叶如茵抬起头来,看牢门口,十分讶异。
申元东走进来。
叶如茵抹去眼泪,“这位一定是经天口中的小叔了。”
芝子这才明白,他们从未见过面,可是,元东却认出她,并且,口气亲昵。
元东随即犹豫,像是不再愿意多说,“你是经天的朋友?”
叶如茵点点头。
“芝子,你好好招呼如茵。”一边沉思,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客人的名字。
叶如茵待他走出去,才说:“他们两人竟这样相像!”
芝子低声说:“经天高大强壮得多。”
“是神似,一颦一笑,同经天一模一样。”
“毕竟是叔侄呢。”
叶小姐留下电话地址,含泪告辞。
芝子回到屋内,元东叫住她。
他沉吟一下,“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叶小姐?”
“也许,经天带过她来这边喝茶。”芝子说。
“会吗?但是我像是与她极之熟稔。”元东说。
“那也好,即时多一个朋友。”
“芝子,这几天我脑海里忽然充塞许多新奇古怪的回忆。”
芝子不动声色,“以前身体不好,很多事情搁下了,不再去想它,现在慢慢又想起来了,也是有的。”
“不,”他摇摇头,“我从来没去过那些地方,又怎么会记得或是忘记?”
“告诉我,是什么地方?”
“首先,是一道细长的瀑布,沿边约四十五度倾斜的岩石,一级级冲下山,像天然水上游乐场似的,我仿佛顺着激流滑下,畅快得呼叫,最后落到一个碧绿色的深池里,非常快活。”
芝子发呆。
这一定是经天从前常常去的郊外游点。
“还有另外一个地方,”元东的声线忽然轻柔,“那是一个跳舞厅,大厅当中,挂着个银色镜片拼凑成的水晶球,把灯光反射到全场,乐队热烈演奏,我正与一个女孩跳快步”
芝子呆呆聆听。
“然后我猛然醒觉,这会是谁常去的地方呢?”
芝子只得说:“医生叫你多休息。”
“于是我同罗拔臣医生详谈过一次。”
芝子看着他。
元东知道秘密了吗?
“医生嘱我好好休息。”
芝子松口气,“看,每个人都那么说。”
“芝子,做我司机,开车去看那道瀑布。”
“也许根本没有那个地方。”
“不,我记得路,我教你怎么走。”
芝子无奈,带了食物、药品和饮料陪元东出发。
司机不放心,追上来说:“芝子,无线电话一定要开着。”
元东转过头去,“阿路几时变得这样婆妈,我最讨厌去到哪里电话响到哪里的人。”
阿路怔住。
第九章
他在想,这口气像煞一个人,是谁呢?忽然想起来,吓一跳,不敢出声。
元东说下去:“有什么道理需要二十四小时讲电话,有谁会那么重要,又有什么电话非听不可?”
这完全是申经天的理论。
芝子驶出车子,元东对路程十分熟悉,一路指挥:“往左转上公路,往国家公园驶过去,第三个出路就是,转入幽思谷,对,一直走。”
不是常客的话,哪里会这样熟悉。
他们来到目的地,停好车,看到戴着头盔穿着橡皮潜水衣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往山上走去。
芝子与元东走到山顶一看,只见一道新娘婚纱似的激流往下坠,溅起雾幕。
年轻的男女们跳下瀑布,即时被浪冲下,只听见一阵阵欢呼声。
芝子忍不住说:“危险。”
元东讶异,“这情景与我想像中一模一样,芝子,几时我们也来一试。”
芝子握住他的手,“回去吧,站久了都觉晕眩。”
“我倒是不记得那间舞厅在什么地方了。”
芝子好不容易拉他回家。
半路,元东一定要在草地上看人放风筝。
芝子也觉有趣,把车停好,斟一杯果汁给他,一起欣赏。
蓝天白云,同道中人聚集一起放起各式各样的风筝。
芝子最喜欢一只头尾四脚都会摆动的蜥蜴,异常生猛,它不住在空中游动,不住引起喝彩声。
元东说:“那边有热狗档,我去买两只回来。”
“太油腻了。”
“不怕,加多些洋葱圈及芥辣。”
他已经走到小贩那里去。
片刻他捧着食物回来大嚼,一边往天空指指点点,“你看,到底是华人的设计好看,蝴蝶及美人风筝,婀娜多姿。”
芝子垂头不语,元东的脾性竟有那么大的改变,与他的本性各占一半。
不过,那天下午回到家,他坐进书房准备讲义,直做到傍晚,对外边不瞅不睬,又恢复申元东本色。
管家问:“元东会不会累?你去叫他休息。”
芝子微笑,“他自己有数。”
“明晨,我们去送花给经天。”
“我也去。”
管家点点头,“早上五时出发。”
医生来了,芝子请他到书房。
“芝子,你有疑问?”
“可有告诉元东捐赠人身分?”
医生说:“院方从来不公布对方身分。”
“可是,那是他的至亲。”
“他没有提出要求。”
“你有没有觉得元东变了许多?”
“这是正常现象,他逐渐康复,拥有自信,一定比从前活泼乐观。”
“照你说,医生,他一切正常?”
“正确,”他忽然对芝子说:“你如果喜欢他,不妨让他知道。”
芝子吓了一跳。
“你对他的康复有功,芝子,何必掩饰感情?”
“我只是他的闹钟,按时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罗拔臣医生微笑,“我们像是数十年的老朋友,无话不说:别错过这个机会,你们已经历过最大考验,以后的路一定平坦无阻。”
芝子忍不住笑,“医生,你真是个好人。”
“我看住申元东为生命挣扎多年,他这个病人变成我的私事,似我亲友一样。”
芝子不住点头。
“芝子,你有什么愿望?”罗拔臣医生问。
“读完这个课程,找到工作,独立生活,培养自信。”芝子回答。
医生称赞:“真好。”
这时,他的随身电话响了,医院促他归队。
“这个星期,我工作已达一百小时,不能再超时了。”
他却依然匆匆离去。
晚餐时,申元东出来找芝子。
他说:“我想起来,那间舞厅在东十二街,是间老年人俱乐部。”
芝子看着他。
“可惜今日已经累了,不然同你去察看。”
“那里下午才热闹。”芝子回答。
“你去过?”
芝子点头。
元东大惑不解,“那么,与我跳舞的女孩可是你?”
芝子温柔地笑说:“你何止同一个女孩跳过舞。”
元东忽然脸红,半晌才说:“明天一早,我们去送花给经天。”
芝子说:“我会叫你起来。”
“我自己有数。”
“这么说来,闹钟可要解雇了。”
“芝子,需要你的地方多着呢。”
那晚芝子睡得比较沉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