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义虽暗暗质疑,也不再主动询问,干脆加快步伐,走进守福院。
取名「守福」,便是希望这座楼院能守住主人的所有福分,一点也不要漏失,但,到底守住了什么?
院内没有一个仆役,想是被遣走了。西门义走近房前,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吓了一大跳。
「好了,别哭了,你再哭,整座南京城都要教你的眼泪给淹了。」
是恩弟的声音?这种温柔又气弱的声音的确是恩弟的,却不曾听过他用这种口气跟哪个丫鬟说过话。
他往西门笑看去,瞧见西门笑面有神秘、唇畔含笑。
他轻轻推开门,进入视线的是他可怜的恩弟,不能好好养病,反而坐在床缘,附在那据说是祝氏巫女之妹的女子耳边不知在低语些什么。
他微一楞,目光突然被柜上那祝氏一族的鬼面具吸引过去。
「义三哥,你回来了?」
西门义回过神,道:「我……」
西门恩立刻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外头说去。」他替尚在啜泣的祝十五盖好棉被子后,又不放心地看她一眼,才扶着床吃力地站起来。
西门笑贴心,快西门义一步稳住他,顺手拿起被风,慢慢扶着走出门。
西门义回头阴沉地望了她一眼,才跟着出门。
「不,大哥,我靠着门说话就可以,别扶我到凉亭,我怕十五叫我。」
「十五还好吧?」西门笑关心地问道,遭来西门义的瞪视。
「大夫来瞧过了……」
「你们请大夫来了?」西门义难以置信:「万一那大夫传出她服药之事,岂不是真毁了西门家的名声?」
西门恩闻言,微微一笑,并不多作反驳,只道:「大夫说,她服药过多,加上体质关系,所以会发作……一阵子,幸而她是头一回吃这种药,完全清醒了就没事了。」
「以前没服过?那她以前怎么骗人的?」
「义弟,我不是说过她是一个真正的巫女吗?」西门笑轻声提醒,想要让西门恩充满信心。「我想这是一个意外,十五算是自家人,她会尽力为恩弟祈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同是一家人,难保一条心。」
「义弟!」西门笑轻轻斥道,瞧见西门恩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注意屋内不断传来的啜泣声。「恩弟,既然十五会因药效发狂好一阵子,不如你先到客房住几天,我差阿碧来照顾她,等她恢复了,你再搬回来。」
「不。」想都没想地否决了。「我来照顾十五就够了。」瞧见兄长们不信的眼光,他绽出温笑:「十五的发作与人不同,她没有精神狂乱,她只是……一直哭。」哭得连他也心疼了,短暂的相处,没见她哭过,而她哭,是为他。
「一直哭?」两人同声惊讶。
「她被送回府时,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好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又好象知道她的祈福舞失败了……便一直哭着,一直在道歉……」西门恩的语调更软,仿佛充满怜惜,轻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多看重这一场祈福舞,花了多少时间在上头……我根本没有一丝期望她会成功,更没有怪她之心,她却怪起自己来。」
西门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充满柔情的神色。
门内,又传出泣语,听不真切,西门恩频频回首,明显地不再专注与兄长的谈话。
西门笑道:「我扶你进去,你好好照顾十五,我让阿碧在门外候着,要什么就告诉她,由她来做,免得你先软了身子,没法顾到十五。」
「这是自然,多谢大哥。」
西门笑扶他进去之后,再出门时,瞧见西门义将窗子推了一条小缝,他暗叹,轻步走上前,窥见西门恩正坐在床边抱住祝十五的身子。
他越过西门义的肩,轻轻推上窗子,附在耳边说道:「恩弟早已成年,许多事由他自己作主吧。」
西门义像是受了惊吓,立刻转身瞪着他,虽力持镇定,但西门笑知他有异,讶道:「怎么了?」
「没……我是教你吓了一大跳。」顿了顿,像要刻意改变话题,道:「我没料到恩弟他竟然也陷进这种感情里。」
「那不是很好吗?」
「好?」西门义低声嗤笑:「他从出生就几乎不曾出过大门,能见到的姑娘都是丫鬟……最多也不超出十个,或老或幼,严格说来,祝十五应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姑娘,现在,他只是被迷惑了,将来他若病好了,见到这大千世间,必会发现这世上胜于祝十五的姑娘满街满城都是!」
西门笑望他良久,心里只觉这兄弟好象有些变了,却不知哪里有变。他耳尖,听见西门恩低声哄道:「我在这儿……对,我不走。我……我答允你我不走就是了,唉,明明是不该承诺的,人的生死岂能由我来定……偏偏见不得你的泪……好了,我都说我会好好养病,就算病不好,我也不死……好,我不说死字,你不要再哭了……」声量忽高忽低,只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哄语。
西门笑露出满足的笑来,瞧见西门义惊讶的表情,知他也听见了那一番话。
他拉着西门义的手臂,往守福院外头走去,笑道:「以往,他是生死由天,不曾坚持过什么,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死了,我们虽难过,却也有各自的生活要过,不会因他而受影响。现在,他有求生意志,却是为了十五。」西门笑转向西门义,高兴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义弟,不管十五是不是巫女,我都觉得这婚事是对了,当什么药都没有办法治愈时,没有形体的感情却能紧紧系住他的生命,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啊!」
「大哥,你呢?」
「我?」
「你年岁也不小了,不快点娶房媳妇、生个壮丁,将来若是恩弟真好了,有后代了,要怎么保护他的后代?」
「啊……真是。你一回来就提这事,也不嫌烦,我太高兴了,这事就暂搁下,等……等有机会再说吧。」
西门义闻言,未可置否,目光很阴沉、很阴沉地从他的背影慢慢移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盯着好久好久,像……在算计什么。
世界是黑色的,一直一直是黑色的,只有天上的月亮是白的,白得让她每天都期待地看着它,看它什么时候会吃掉所有的黑色,让她身处的小房间也变得白白的。
小房间?她心一跳,定神瞧见四周小小的、窄窄的洞穴,讶异自已的身子竟能塞进这么小的洞里。她努力想要爬出来,却发现身体变小了。
她不要!
不要再回到那种小身体的生活,但她的身体愈缩愈小,小到……是姊姊还在的时候!
黑色的世界开始有了变化,红的、黄的、蓝的,只要是世上有的颜色,她都看见了、都碰到了,但,颜色却是不停地在她眼前扭曲变化。
「恶灵!」
「不要喊这两个字,言咒是很可怕的,喊了它,它就会出现。」
「那……你就叫祝十五,以后不要再喊她恶灵了,懂吗?」
祝十五?她不用再被叫恶灵了?真好!可是……为什么她要叫十五?最小的姊姊是祝十二,那她应该叫十四,她会算,是姊姊算错了!
「十五?十五?」
是谁在叫她?小小的身体好象长大了一点,但是颜色不停地扭曲,让她好难受。眼前所看见的画面不停地跳动闪过,都是在山上的事,祝二死了、祝四死了、一个接着一个,连姊姊也死了--啊,这不是已经成为回忆了吗?还是,正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