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并不晓得你在这里……”湘文慌张地回答。
“那你来做什么?”他走近一步,像被触怒的刺猬。
“我是来当代课老师的……”她退后一步,结巴的说。
“代课老师?你要骗谁?你哪会教书?你只会嫁给有钱人,当少奶奶享清福而已!”他更生气地说。
湘文强迫自己冷静,她已不是昔日那个未经大风大浪的小女孩。正要解释时,她看见珣美掀开帘子向外看。
“珣美姊!”湘文如逢救星般的跑过去。
“怎么会是你?!真是意外的惊喜。”珣美张大眼说。
“是吴校长派我来的。”湘文说。
“你……你不是嫁人了吗?”珣美的眸子睁得更大。
“你在做月子,别净站着。”湘文扶她进房坐着,看到床上红咚咚的婴孩,立刻说:“好美的娃娃,和你长得好象呀!”
珣美新做母亲,不免要提起女儿几句。宗天跟了进来,靠着墙,冷吟他看着一切。
珣美聊着聊着,突然想起正事,忙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到浮山来的?你丈夫呢?”
湘文抱着孩子,感觉到宗天如针刺般的注视。她原本想说土匪那一段,但这一来必然穿帮,所以换了另一个版本说:“他半年前骑马出意外死了。”
“什么?”珣美看着她,眼眶泛出泪水说:“哦!可怜的湘文,你一定很伤心,很难过。命运对你太不公平了,你还算新娘子呢!”
湘文低着头,把全付的注意力放在妩儿身上。她不该欺骗好心肠的珣美,更糟的是,在宗天的虎视耽耽下,她太紧张,做不出寡妇悲哀的样子。
“珣美姊,事情已经过去,我也不怨天尤人。”湘文的语调极轻,怕露出破绽,“瞧,我现在不是很好吗?回到北方,我一直在吴校长那儿教女红,还有一些音乐……”
“你不是该在夏家,替死去的丈夫守一辈子的寡吗?”宗天不怀好意地说。
“现在已经没有人兴那一套啦!湘文才十九岁,守寡多恐怖呀!”珣美这才发现宗天一直伫立在那里,说:“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种迂腐的想法。”
“不是我。”宗天板着脸孔说:“思想迂腐保守的是范家三小姐,她连包办的婚姻都嫁了,寡还不能守吗?”
“哦!我差点忘了你们两个是认识的!”珣美双手一拍说:“以后就麻烦你多多照顾这位‘新’老师了。”
“据我所知,范小姐没进过学堂,又怎能教书呢?”宗天一副找碴的模样。
“我说过,我教女红,还有七、八岁的孩子都没问题。另外,我还会弹风琴,教音乐。”湘文忍不住回辩。
“你会风琴?太好了!我们教堂里放了一架,还没有人懂得弹奏呢!”珣美高兴地说。
“哼!光会女红和风琴,怎么有资格当老师……”宗天又开始批评。
“宗天,你今天是吃错药了吗?火药味儿特别重。”珣美狐疑地看着他,“我们湘文是哪儿得罪你了,你干嘛老唱反调?”
“你不觉得湘文太年轻,经验不足,应该换另一位老师来吗?”宗天仍毫不收敛地说。
珣美柳眉一竖,头一回对宗天发脾气说:“秦大夫,学校我在办,医院你在开,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
宗天顿时无言,一看到湘文,他又差点失了控。也顾不得有礼或无礼,他不做解释地便冲了出去,背后犹传来珣美的声音说:“奇怪,认识宗天那么多年,还没见过他这斗牛似的德行,到底怎么一回事呢?”
斗牛?他竟成了愚蠢可笑的斗牛?
都是湘文!天地如此广,她为何偏偏出现在他面前?他曾经痛心疾首地写下“苍鹰从此飞”,她为何也扬起翼到浮山来?他心中千百个不平与不服,重重踏上石路,横扫起一堆落叶。
回到医院,看了几个病人,情绪仍非常激动。他又踏过石路,往学校宿舍的厢房走去。
才下石阶,就恰巧看见湘文进入一间空房。很好,她落了单,正好有机会让他把话说清楚。
湘文开了右扇门,打量着桌床齐全的室内。突然左扇门“砰”地一声,吓得她转过身,看见宗天,她手上的包袱又落地一次。
他横眉竖眼地劈头就说:“我不相信你对我在浮山的事,一点都不知情!
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我是真的不知道呀!”湘文说。
“怎么可能?你二姊和芙玉走得很近,难道她都没有提吗?”他仍一副指控的样子。
“没人问就自然没有人提。”她回答说。
这话不但消减不了他的怒气,反而让他更毛躁,“无论如何,去年在琉璃河畔,你坚持跟我师父走时,我们就恩断情绝了!你明白吗?我对你再也没有一点感觉,不是朋友,甚至连兆青的妹妹都不是!你只是一个我想遗忘,发誓永远不要再见到的人。”
他的愤恨除去了湘文仅有的防备心,她眼眶发热,想说抱歉,想给他安慰,想平息他所有的痛苦。但他不给她机会的继续说下去:
“可是你偏不放过我!金山银海的夏家你不待,为何要回到汾阳?而汾阳你不安份守己地守着,为何要到浮山?这是我的地盘,你若知趣,就不该踏进一步!”
他的指责,声声严厉,只差没说出羞辱的言词了。此刻,湘文也不得不反驳说:“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浮山。如果我事先知情,我一定躲得远远的,不会让你看到!”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他脸上有某种残忍的表情,“现在你晓得我在浮山了,可否请你打道回府,别打扰我的清静呢?”
“我……这怎么可能呢?珣美姊好不容易盼到我来,学校需要代课老师,她也需要帮手,我不能弃之不顾!还有,我若回去,又如何向吴校长交代呢?”
她摇着头说。
“所以,你存心要在这儿捣乱?”他咬着才说。
他那毫不掩饰的强烈厌恶,让湘文痛苦。她几乎无法应付,只能避其锋,用带着哀求的语气说:“我怎么会捣乱呢?我来是真心想帮珣美姊,没有其它目的。而且我只待三个月,明年初我就走了,我保证只留在学校的范围之内,不靠近医院或浮山的任何地方,这样你就看不见我了,不是吗?”
又是那双眸子,露出了楚楚可怜的神态;又是那小小的唇,柔柔地吐出软化人意志的话。他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她已经开始混淆他的心思了。他反正只剩一个月,难道他连这三十天都忍不了吗?既是男子汉大丈夫,又何必在这里和她纠缠不清呢?
宗天的眼中有着不自觉的挫败,转身就走。临到走廊,他又回过头说:
“记住,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他走后,湘文好象打了一场仗,好累好累。由去年秋天开始,她经历了许多事,一次次的迁徙,一重重的波折,但都不像和宗天面对面时,那么叫人筋疲力竭。
她掩住干涩的泪眼,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 ※ ※
宗天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几位帮忙的村民说:“今天是抚儿的满月酒,你不来吗?”
“我等一会儿,你们先去。”他说。
没几分钟,麦神父也来催,宗天用同样的话回答他。既是珣美请客,湘文必然会在场。他由医院的窗子望出去,来来往往的人群,可感受那热闹的气氛。湘文一定会露出美丽的微笑,轻声地与人寒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