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好本事。一旁观战纳凉的男子靠在驴身上,闲闲无事想着。
扇柄轻敲驴头。“学着点。”
连声的哀怨驴鸣似乎在说“别折腾我,我不过是一只驴”。
这哀怨加上撒娇的磨蹭惹得男子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说来听听。”
他微抬头,方才和自己议价的男子咧着笑走来。
瞄向他身后,十六、七名贼寇倒地不起,像死了似的。
“你杀了他们?”
“怎么可能?我没事杀这些人作啥?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想抢点闲钱花用的贼而已敲昏就成了。”
“不过听说这山上的贼寇可是官府悬赏的贼匪,为首的贷银五十两,其余的各贷十五两。”
燕奔眼睛为之一亮。“真的吗?”
男子执扇揖礼。“对救命恩人怎敢有所欺瞒。”
“好,有没有绳子?”
“绳子?”
“用来绑人啊!”开什么玩笑!此时正当用钱之际,他苦恼的事就是身上银两全花了精光,正愁下一顿不知在哪里;现下白花花的银子就倒在地上,不乘机绑去官府领赏的是笨蛋。
他燕奔可不是。
“在下没有。”
“那——”左看右望,燕奔陷入苦思。没有绳子怎么绑?
“不如将他们的腰巾解下,充当绳索如何?”男子提议。
哈!“好主意!你等等,我绑完他们就来帮你。”
似乎被燕奔的笑意感染,男子也扬起浅笑颔首,在原地等待。
只见燕奔粗鲁地解下贼寇的腰巾,有时让被解下腰巾的山贼在地上滚了几圈,弄得灰头上脸;有时甚至不小心让昏厥的山贼腾空转了几圈,重重跌落在地,无端掉得鼻青脸肿。粗鲁之至,古今罕见。
还不时听见他发出“腰巾用这么长的作啥?麻烦!”、“没腰的家伙学人用什么腰巾,还绑得这么紧,欠揍!”之类的抱怨。
男子见状,更是逸出笑声。
好不容易将一票山贼捆绑成串,燕奔将绳索一端缠在臂上,轻松自若地拖行至男子面前。“好了,现在我来帮你。”
“多谢。”男子拍拍驴,引它回车首,扣上衔环辔头,坐上车。
“可以了。”
“好,接下来就看我的。”
燕奔振了振臂,只手按在陷落的车轮,低喝一声往前推。
男子突地轻喝,接着是嘶嘶驴鸣,篷车就这么扬长而去,停也不停。
被留在原地的燕奔傻了眼,望着扬起的烟尘,总觉得事有古怪。
茫茫然望着空荡荡的手掌才想到——
“见鬼的!”他忘了跟那家伙拿银子!“存心坑我啊!”这死穷酸!
什么之乎者也,见鬼的礼义廉耻,书读这么多是读到哪儿去啦?明明击掌为凭、口头为证,还存心坑他。
“去!知不知道我就靠这笔银子到雷京啊?死小子!”
他怒极地大吼,咬一咬牙,就施展轻功,拔腿追去;而后头十来名昏厥未醒的贼寇就这么被他拖行在山路上飞驰,未曾清醒。
或者,是清醒时眼见自己浮在半空又被吓昏——
再不,就是醒时突然一头撞上石块再度昏厥——
总之,就是没有一个完全清醒过。
***
哈哈哈……
那人真是够迂了,竟然老实到这地步。
坐在以惊人速度飞奔的驴车上,男子笑声不断。
不过这样憨直的人倒是少见,他的武功看似质朴,可全都是真材实学、稳扎稳打的硬派功夫,呵呵,倒是挺合他性情的。
不过他实在是太憨了点,恐怕他不是第一个唬弄他的人吧?呵呵。
“什么事这么好笑,说来听听如何?”耳边突来传来一阵不属于自己的声音,饱含再明显不过的怨气。
他侧首一望,那男子粗犷阳刚的怒容不吓人也难。
哦……追上来了?男子先是讶然瞠目,半晌过后则风轻云淡地扬起捉弄人的浅笑,轻喝驴子停步。
待车子停妥,他浅笑问道:“有事?”
“你这死穷酸,敢骗我?”
“在下骗你什么?”
燕奔的大掌摊在他眼前。“拿银子来!”
“银子?什么银子?”
“说好的一百两。”
“呵呵……我说这位大哥,那些山贼总共能换二百七十五两银,在下只答应给你一百两,照理说你还得给我一百七十五两才对,我没有要你还已经够厚待你了,怎么你反倒要我给你银子呢?”回头瞒了瞄,发现十来名山贼还完整地横倒在后头。呵,眼前人功夫底子不但不浅,还可说是深不见底啊!
“我管你什么狗屁倒灶的歪理,我只知道书念愈多的家伙愈奸诈狡猾,总之,一百两拿来!”
“难不成你被读书人唬弄过?”笑谚染上他外露的右眸,像猫儿似的存心逗弄人。“说得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要你管!”燕奔咬牙忍住。啧,愈看愈觉得这家伙跟凤骁阳很像,都是耍死人不偿命的黑心鬼、奸诈穷酸,表面上装出一副道貌岸然,骨子里净是坏水满肚。去,他不屑!“到底给不给?”
“实不相瞒,在下没带多少盘缠。”
没带银子?“啧,刚才是谁说拿五十两当过路费的?”口出狂语的人会没银子?骗谁啊!
“方才只是权宜之计,不信你大可到我车里瞧瞧,能不能翻出二十两银都有问题。”
“真的假的?”
“我像在骗你吗?”
燕奔老实点头。“像。”
男子双手一摊。“那就请你上车翻翻,眼见为凭罗!”
“翻就翻,怕你不成。”他就不信他真的两袖清风。
燕奔松开右臂绳索上车,掀开车帘,透着白天日光看车里摆设——除了书册还是书册,再不,就是角落处摆着的古筝,果然没银两的踪影。
有没有搞错?比他还穷!“没米没粮,你一路上吃啥喝啥?”
“有粮借粮,无粮只好在山野中想办法。”
“难怪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轻蔑地瞄了车外的瘦削身子一眼,燕奔摇头下车。“算了,就当我燕奔向来跟穷酸犯冲,你走吧!”
“你是燕奔?”男子扬了扬俊秀双眉。“江湖人称疾电雷驰的燕奔?”
“你这臭穷酸也知道江湖事?”忙将绳索缠回臂上的燕奔对他知道江湖人送给他的名号很讶异。
“多少听说过。”男子拱手为礼。“在下南宫靖云。"
“你姓啥名哈关我什么事?”白作工的燕奔心里还是很不痛快。
“江湖人哪来这么多计较。”南宫靖云笑道。
“说得也是。”燕奔闻言,同意地点了点头。
燕奔此举倒让南宫靖云讶异。他以为江湖人难免自认江湖历练已足而落人自以为是的狂傲,但燕奔似乎并不是那类人。
“唉,南宫靖云。”
“有事?”
“你是不是要下山?”燕奔突然问及,一双眼不时瞄着驴车,似有所图。
“是要下山,为什么这么问?”
“你有车不是?”
“那又如何?”
“这驴子也挺壮的,能拖不少东西吧?”
早明白他用意的南宫靖云只是含笑不答,等着看他如何开口。
燕奔嘿嘿笑道:“你要下山,我也要下山,既然同路不如就借我驴车用用,也省得我拖着这票人下山累得半死。”
驴子似乎听得懂人话似的抗议鸣叫,一双前足腾空踢了踢,像在拒绝似的。
“去!一头驴哪来这么大脾气。不过要你多载个人、多拖点行囊而已,吵什么吵,”
驴子仍鸣叫不已,像是在表达不满。
“还吵!”
眼见这么大的人跟头驴子吵架,南宫靖云忍不住笑出声。
呵,真是个豪爽的江湖人啊!说气就气,说不计较就不计较,这样直率的人倒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