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镇方一笑,“上岸也不会变一滩泥吧?”
若昂哈哈大笑,拍抚着自己的肚子,“瞧我这肚子,伊娃每次见了我,就要叨念好久。”
马镇方淡然一笑,“伊娃好吗?”
“老样子……”若昂语带暗示,“但如果能得偿所愿,她会更好。”
“想要的,不一定都能得到,得不到的要释怀。”马镇方四两拨千斤。
伊娃.戈梅斯.席瓦尔是若昂的独生女,十三、四岁时见过马镇方后便对他一见钟情。每次见着他,总是热情的缠着他、追着他,一点都不隐藏自己内心的感情。
如今她也已十七、八了,该是婚嫁的年纪。
“你呢?”若昂笑意一敛,目光深沉却又慈祥地注视着他,“得到你要的了吗?”
他微顿,“几乎到手了。”
若昂睇着他脸上的表情及眼底的情绪,“既然几乎得到了,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呢?”说着,他捧着马镇方的脸,如慈父般凝视着他,“孩子,我跟你说过……因为恨而得到的是不会让你感到喜乐的,爱才会。”
马镇方心头一撼。
这句话,若昂不只一次对他说过,但过往听到时在他心里击不出一点水滴,如今却在他心里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为什么?突然,赵宇庆的脸庞出现在他脑海之中,教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知道你的伤痛及愤怒,但是孩子……”若昂以慈爱的眼神凝视着他,“比起得偿所愿,我更希望你的内心感到喜乐。”
“若无法如愿,又怎么喜乐?”他反问若昂。
若昂气定神闲地笑问:“那么为什么你不快乐?”
“我……”他浓眉一皱,有点懊恼,“我很快乐,看着仇人一步步踏进炼狱之中,我非常快乐。”
若昂明白他的性情脾气,他总是不让人发现他的真实情感,总是藏得很好,但这次……他轻易就泄露了情感。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他的身边……出现了特别的人?
“好了,我们不提这么沉重的事。”若昂揽着他,“三年多没见了,我们大醉一场,如何?”
马镇方看着他,微笑颔首。
喝多了,马镇方睡到过午才起来,在附近晃了一下,稍晚才回到白屋。
若昂的船长维多来了,两人不知谈论着什么,神情有几分凝重,维多的口气还有些急。
“维多?”马镇方是熟悉他的,当初救了他的人便是维多。
维多转头看见他,方才的凝重消失,几个箭步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尼克!”
维多总是这样叫他。
“席瓦尔先生说你来了,我还不相信!”维多一头乱发,随意束在颈后,黝黑的肌肤上充满着岁月的痕迹。
“你得信,我跟席瓦尔先生喝了整晚的酒。”马镇方笑说。
“让我瞧瞧你!”维多捧着他的脸,眼底盈满情感,“几年不见,你已经长成一个男人了。”
马镇方一笑,“不就是你带我去成为一个男人的吗?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维多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地哈哈大笑,“在太子港?”他笑说:“我还记得玛莉那一脸满意的表情呢!”
旁边的若昂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提醒他们,“我说维多,你好像忘了刚才我们正烦恼的事……”
经若昂一说,维多想起刚才的事,“对!见着尼克,我高兴得都忘了。”
马镇方疑惑地问:“看你们刚才一脸凝重,发生什么事了?”
维多一叹,“还不是因为你们的朝廷限缩靠港船舶嘛,还记得那个汪柏吧?”
“记得,当年收贿的海道副使。”
“没错,就是他。”维多续道:“当年因为你的计谋,巧妙将行贿他的五百两白银充公,他后来想向席瓦尔先生索贿,席瓦尔先生拒绝后他便开始从中作梗,处处掣肘。”
若昂摇头叹息,“他现在联合官衙跟市舶司的官员限缩船只名额,还要我们的船只退到十海里外,上下货物都得用小船运送。”
“这还不要紧。”维多紧接着说:“如今我们的商船在海上还要提防私掠船跟倭盗,两个月前才有两艘商船遭到打劫,大副安东尼欧,你记得吗?”
马镇方点头。
维多眉毛一皱,“他为了退敌,受了重伤,如今只剩一条腿,差点没了性命。”
“什……”他神情一凝,“汪柏果然是个小人!”
“可不是?”若昂说到这个人,也是咬牙切齿,“当年为了巩固在马交的地位及权限,不得不向他低头,是你用计,我们才不必再看他脸色,没想到现在还是被他……”
汪柏贪得无厌,马镇方是知道的。当年若昂为了继续将马交做为转运港及中途基地,不得不向贪官低头,奉上贿赂。可虽然每年给汪柏五百两白银,商船在附近海域及马交的安全还是不受保障。
于是马镇方献计,故意挑在提刑按察布政使来时,在席上让若昂将贿款交给汪柏,当着布政使的面前收钱可吓坏汪柏了。
于是身为若昂的秘书兼翻译的他便向布政使说那五百两白银是地租,此举不只为汪柏解围免受牢狱之灾,也同时让若昂解套,不再受到汪柏的勒索。
他的谋划让汪柏再也收不到贿款,也让葡籍商船在附近海域及港口的贸易活动合法化,且受到官衙的保护,同时朝廷还可增加税收,促进商业发展,可谓一举数得。
“我本也想着泊船在刺桐港外,不过之前的总兵杜宸亦是贪婪之辈,又与汪柏等人同个鼻孔出气,逮到机会就恶整我们……”若昂又是一叹,“明枪暗箭齐来,真是防不胜防。”
“杜宸已经遭到弹劾拔职,如今新任总兵胡知恩就快来了,也许会有一番新气象。”马镇方说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如今是刺桐会馆的要员,在官府面前说得上话,待胡知恩上任,我会想办法的。”
若昂跟维多听了,安心许多。
“我听说不少你的事……”维多一脸骄傲,“每次大家谈起你的时候,我都说你的命是我救的呢!”
马镇方笑视着两人,神情淡定又坚毅,“你们是我的恩人,没有你们,就没有现在的我,这件事交给我吧!”
“有你在刺桐那里斡旋,我可安心多了。”若昂松了一口气。
“对了,”马镇方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维多,“维多,你这段时日航行各地,可还听过贩卖人口的情事?”
“偶有耳闻。”维多神情一凝,“那些贩卖人口的混账东西从来不曾绝迹,但只要被我逮到,就是把他们丢到海里喂鲨鱼。”
“尼克拉斯,怎么了吗?”若昂问道。
“前不久人口贩子在港口及码头拐带少女,我的妻子发现后,为了救两名遭拐的少女,还落海受了伤……”他很自然地讲出“我的妻子”四个字,却不自觉。
但若昂跟维多听得一清二楚,两人惊疑地互看一眼,然后惊喜地异口同声大叫,“你结婚了!”
维多冲上去扣着他的肩,“你这臭狐狸,为什么不把她带来?”
“女人是不能随意上船的。”马镇方说。
“亲爱的尼克拉斯,我为你高兴。”若昂视他如子,儿子成家,他当然开心。
马镇方眉心一锁,“没什么好高兴的……”
“咦?”若昂微顿,恍然大悟,“难道她跟你的复仇计划有关?”
他点头,“她是仇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