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来信中的用字遣词彬彬有礼,就是能读出满满挑衅意味,毕竟上一回国子监的师生去访紫光山时,两边的学生私下已踢球比过,比着、比着就把年少气盛的火气给激发出来,险些酿成群架斗殴。
最后,一场群架是没干上,但蹴鞠场上却也没能分出胜负。
所以今次环秀书院对国子监下的“挑战帖”就显得格外刺眼,获得国子监众学子们非比寻常的重视!
三年前,那一次随行上紫光山环秀书院的交流切磋中,光是国子监甲字班的学生们便占了三分之二,而今日在这邀月湖畔的场子上奔跑的少年儿郎们,个个都在当初随行的名单里头。
目光转回眼前的蹴鞠场上——
从十六岁到如今的十八岁,经过两年的成长,赵团英的体型不再横向生长,而是变得既高又壮,奔跑间他猛地一个起脚,将盘在脚下的球踢出!
“赵团子——团子你好样儿的!”接到球的谢馥宇朗声笑喊。
将球盘在脚下,即使有两道身影倏地挡在身前,他依旧展现出超乎想象的凌厉脚法,眨眼间盘球连过两人。
发现前头的各个方位被堵得死死,他没有犹豫,一个勾脚侧踢将球传出,精准将球传十傅靖战脚下。
傅靖战在第一时间快传,球传给傅书钦,后者又一次快传,传回给了谢馥宇。
“香香,上啊!”傅书钦扬声疾呼。
连番快传成功撕裂对方的防线,谢馥宇稳稳把握住眼前机会,猛地一记起脚抽射——
“呀啊啊——”、“好样儿的!”、“进了、进了!”、“好啊!”
谢馥宇进球的下一瞬,场边负责盯紧时辰的同学“哐啷——”一声敲富才,用来计时的最后一根香已燃尽,这一场蹴鞠练习赛到此结束。
眼下赢家或输家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得意自满的,重中之重是需得从中累积经验,学习如何变得更强。
少年儿郎们在灌完茶水解了渴后,抓着棉巾擦拭汗水便又聚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地痛快讨论整场蹴鞠赛下来所获得的优点和缺失,而负责射门且进分最多的谢家小爷自然是最被重视的一员。
“行啊!妙啊!咱们新战略要如此调整,没问题,小爷我能办到。”谢馥宇一手比出个大拇指,双颊上的红晕仍因过量运动尚未完全消褪。
主将都说没问题,那就什么都不成问题。
夕阳西下,将整片邀月湖的湖面染出灿灿霞光,如美人点胭脂。
忽有人诗兴乍起,摇头晃脑地一连作诗多首,当中亦不乏胡闹的作品,吟着什么“霞光灿烂时,吾腹响雷鸣”、“有女娇觑吾,吾当不看她”之句,烂诗句实难受理有辱清听,自是被一干自视甚高的少年儿郎们群起围攻,压着一顿吆喝且饱以少拳。
青春年少的人儿恣意畅笑。
忽然间,一直沉静站在谢馥宇身侧的傅靖战一个眼明手快,单臂扶住突然腿软欲倒的谢小爷,托着其手肘帮他稳住。
“怎么啦怎么啦?”、“谢馥宇你没事吧?”、“是在场上跑太久,饿到两腿发软吗?”、“老实说,咱现下也饥肠辘辘得很啊。”
很快稳下的谢馥宇甩甩头又眨眨眼,面对同侪的关切,他咧嘴露出爽朗笑颜,笑得两排洁齿亮晃晃,“小爷我当真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都能吞下一整头牛。”边说着,他给了傅靖战一抹安抚的笑,表示自身无碍。
傅靖战微微蹙眉,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儿却又寻不出古怪之处,结果仅能瞬也不瞬注视着对方过分秀美的脸蛋,企图捕捉丁点儿蛛丝马迹。
“没事的,真就只是肚饿罢了。”谢馥宇对他这个同窗兼换帖的好兄弟露出更灿烂的笑,笑得没心没肺,仿佛世俗间的烦恼一扫而空。
傅靖战原想探探他的额温,总觉得他体温莫名偏高,双颊上的两团红泽红得有些奇异,但没等他探臂靠近,有人已非常不识相地介入他们俩,一双长臂分别搭上他和谢馥宇的肩头。
“肚饿了是吗?”傅书钦呵呵笑问,双臂颇海派般拍拍两人肩膀,接着对众人道:“走!跟哥哥我上‘风海云鹤楼’去,咱们包个雅轩,痛痛快快吃吃喝喝,哥哥裤兜里有钱……呃,不,是腰兜里有的是银钱,就请大伙儿饱食一顿,吃啥儿都成。”
风海云鹤楼堪称是帝京中最奢华的酒楼,它坐拥洛玉江畔最璀璨的风景,有通俗大堂、有雅轩包厢,有丝竹奏乐、有奇特杂耍,一桌象样的席面少说也得十两银钱起算,国子监的学子们尽管十之七八皆有来头,却非谁都负担得起这般额外的花销。
傅书钦此言一出,“蹴鞠队”的球员加上“吆喝助威队”的大伙儿顿时就炸锅了——
“哈哈,好啊,一言既出驯马难追,走、走!上酒楼吃吃喝喝去!”
几人过来揽走傅书钦,勾肩搭背一下子把人架走。
“团子,你上咱的车,咱们先去抢位!”
“抢位可没在输人,咱们的马车定然比你快!”
“嘿嘿,好啊,咱也没在输人的,那就来看看谁人的御马术更高一筹!”
湖畔边的蹴鞠场上,少年们纷纷上了自家马车或坐骑,互别苗头亦相互招呼着,直直奔往位在帝京繁华之处的大酒楼。
这一边,谢馥宇安抚般扯唇,作势欲推开对方的扶持。“长安,你可以松手了,小爷我真能站稳。”抿唇笑了笑。“你听见没?是傅书钦嚷着要请客呢,这样的好处咱们都得去抢占,就得把他吃垮才痛快,诶,你还不松手?”
“香香你……你当真无事?”傅靖战仍不愿松开掌握,目光紧盯。
“当真无事,是真的。”谢馥宇真诚颔首。
“那……那么你别骑马,今日就与我共乘马车。”
傅靖战的话中并无询问之意,很明显已替对方作好决定,谢馥宇其实大可拒绝,但狠不下心,对于长安,心总是柔软的。
“好啊好啊,安王府的马车又大又舒适,长安都开口来相邀了,这样的好处任谁都想要,嘿嘿,我岂会放过?”
谢馥宇说着玩笑话,说得那样真挚,反手勾住傅靖战的臂膀,反客为主般扯着他往安王府马车停放的所在走去。
身子在发烫。
那一日在邀月湖畔边结束蹴鞠练习后,这股莫名热气头一回发作,之后就开始反反复覆。
白日时尚能维持寻常作息,到夜里便发烧发得古怪,如此已连续二十个日夜了吧?谢馥宇弄不明白自身出什么事,府里为他请了堪称“大国手”的御医过府诊治,结果……诊不出结果来,他身子骨着实好得很。
昨儿个后半夜再次发烧,他按例灌下奶娘徐氏为他煎熬的汤药,那是御医开的退烧药方,虽治标不治本,但每回皆能有效缓解症状,等天一亮他又变回一尾活龙。
反复发烧尽管令人困扰,眼下却得将这困扰暂且抛开。
对国子监一群年轻儿郎们来说,今日在这座以京中校场搭建而成的蹴鞠场上,有一场足可拿命去拚的赛事。
帝京国子监对上紫光山环秀书院。
地主队清一色蓝衫黑束裤,客队则选择黄衫搭上暗红色束裤,两队颜色分明,即使在场上跑动飞快,身影迅速挪移,在四周场边高台上观赛的人们亦能轻易辨出球在何队脚下。
不能输,不要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