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想赢棋公子可不简单,既然是得多耗费心血的事儿,自然得有更大的赌注。”
五百两……竟还成了对他的奉承?哪有这回事?谁晓得他得到那块玉牌是运气好,还是因为有人在背后运作,念头一起,他联想起自己的会元文章,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
可不是吗?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名副其实的人,多数都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不晓那张人皮面具底下的真实身分是谁?会不会是某个公侯之家的小少爷?
既然如此,他想到让自己的名声更上一层楼的法子。
王昌国笑道:“行,不过我有个条件,我押五百两,你把玉牌也给押上,若是我赢了,玉牌归我。”
“你在开玩笑吗?一面玉牌可免缴棋高八斗的年费,不说多了,光一年就有三千两价值,你打算用五百两博我这三千两,未免太会算计了,宣武侯府果然适商人世家。”
季珩这一说,旁边立刻有人窃窃笑起。
京城人人都晓得,宣武侯能有今天的爵位,可不是因为他骁勇善战、用战功换来的,在这之前他不过是个善于钻营的商人,靖国公看重他的经商手腕,特意延揽他,替军队筹米、筹粮、筹军饷,靖国公连连打下几场胜仗,将北方诸国收纳版图之后,皇帝才封王家这个爵位。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等,翻身之后,宣武侯为了自己的声名,还刻意将产业化明为暗,让属下去经营,自己再不碰商务,就为了不教旁人说嘴。
没想到季珩竟然当众赤裸裸地将王家的根底给刨出来,太不给面子了。
这爵位有名无实,侯爷才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儿子考上进士,还砸大钱到处找人脉,想尽办法要把儿子塞进户部。
宣武侯很懂自己的儿子,旁的不敢讲,但儿子对于经营之道颇有几分心得,若能进户部,肯定能发挥长才,得到重用,说不定入了皇帝的眼,列位三公可待。
宣武侯心大,王昌国心更大,他怎肯低头去当那七品县令,说不定爬一辈子也就爬到个五品小官,因此他宁可在京城到处晃,也不肯将就一个小官员。
眼看最近事情总算有点眉目,喜事临头,这才到棋高八斗显摆自己棋公子的名声,哪里料到会有人将王家的过去给刨出根来。
王昌国气得咬牙切齿,将怀里的银票通通掏出来,重重往桌子上一拍,道:“五千两,赌你的玉牌。”
“行。”说完,季珩轻蔑地抬高下巴,朝他比出两根手指头。
“什么意思?”
“两炷香之内赢你。”说着,季珩顺手将五千两收入囊袋,这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鄙视。
啥啥啥,都还没赢呢,就把钱给收起来……好,没关系,越是轻狂、输得越惨,他就等着看这小子输到脱裤子。
王昌国一怒,抓起黑棋就下。
季珩轻笑一声,很轻的声音,可王昌国偏偏从对方的笑声里再度感受自己被鄙夷了。
人在生气中往往会做出错误决定,在平时如此,下棋更是如此,须知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满盘皆输。
于是接下来季珩不再说话,却用足动作、表情以及各种挑衅让对方清楚,他根本没有把王昌国放在眼里。
王昌国从来没有碰过这种痞子,棋越下、他越火大,再然后……输得彻底。
季珩笑着将桌面上的玉牌拿起来,轻抚两下,像是拍去上头灰尘似的,慢条斯理道:“怎么这样快,才刚过一炷香呢,看来是我高估宣武侯世子了,本以为世子爷号称棋公子,
再加上会元出身,再差也能撑上两炷香功夫,没想到这棋公子竟是如此名不副实……等等莫非传言都是真的?”
季珩拉高音量,身子往后微倾,动作不大,但旁边的人全都清楚看见了他打从灵魂深处的不屑。
他没把话说清楚,但王昌国心脏狠狠跳三下,他、他……他说的不是“进士出身”而是“会元出身”,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王昌国来不及出口阻止,围观的客人抢先一步问:“知秋先生,什么传言?”
好八卦是促进人类脑力快速进步的原因之一,为了“增进脑力”,所有人都带着兴味望向季珩,期待有更劲爆的八卦。
他轻轻一笑,缓慢回答,“传言世子拿到会元的那篇文章是一个姓项的举人写的,他没有背景,考完试把卷子一交,认定自己能考上,没想到竟是榜上无名。之后会元文章公布在榜上,项举人一看,那分明是他的试卷,怎么会变成宣武侯世子王昌国的?项举人心有不甘,击鼓鸣冤,不料最后被判诬告,入狱短短数日竟在狱中上吊自尽。消息传出,项举人的妻子惊吓过度,一尸两命。
“三年前在下听到这桩案子时,只觉项举人想当官想疯了,可如今看到世子爷如此‘才华’,再想想项举人都敢击鼓鸣冤,怎么会吓到在狱中畏罪自杀,莫非是某人买通狱卒,把人家的性命给谋害了?可怜寒窗十年,满腹经纶,到最后害了自己还连累妻儿……”
此番话一出,所有人看王昌国的目光都不同了,一张张脸上都带着无言谴责。
王昌国被看得心虚、看得无地自容,强撑着一口气道:“你闭嘴,没有的事,竟说得活灵活现,有本事把人叫出来与我对质。”
方才他越听越心惊,只听得前几句,后半段一句也没入耳,他满肚子想着项举人早就不在世间,谁能与他对质?无凭无据的事,谁敢拿他怎样,语气不自觉地强硬了起来。
没想到他这一开口,旁边的人居然大笑起来——
“这是有恃无恐,明明知道人在狱中被弄死,还敢讲这种话,可见得其中必有蹊跷。”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真惨,本是惊世之才,却被如此小人给误了性命。”
“这就是黎民百姓之苦,谁教人家没有个当侯爷的爹。”
宣武侯有名无实,在京城里只能靠巴结权贵争得一席之位,在许多人眼里就是个攀附小人,如今又被人这么说,名声肯定要再坏上几成。
王昌国被说得无地自容,只是就这样离开,肯定会被解读为默认,待今日之事传扬开来,他在京城还有立足之地吗?就怕连运作多时终于快到手的户部之缺,都会丢掉。
他刚要再替自己辩解几句,就见知闻先生领着一名年轻男子上前。
年轻男子身穿一件天马皮袍,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然贵重却不张扬,加之身材丰伟,气度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他的腰间系着明黄色腰带,这颜色并非寻常人可用,就算王昌国再蠢笨,那点眼色还是有的。
他立刻选择闭上嘴巴,拱手对季珩说:“今日多谢知秋先生赐教。”
说完他对知闻先生和年轻男子拱手为礼,迅速走出棋高八斗。
年轻男子紧紧盯着王昌国背影瞧,嘴角露出些许不明意味,而知闻先生对着季珩猛笑。
就说呢,方才怎么请,这小子都不肯到弈园,原来是打算留在这里讹人银两,看起来就不是个爱财的人呀,莫非……他想起那个俗人丫头。
是为了她吗?他待那个丫头,相当用心呐。
“行了,五千两够你拿去讨好人的,到后头坐坐吧。”知闻先生道。
旁人就罢了,他身边这个,可不是人人都能够乱看的。
季珩看一眼年轻男子,王昌国不认得他,季珩却是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