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心下也稍稍安定了些,但鼻尖仍然酸酸的,泪水随时而落。
“阿玛、额娘,没什么事我去传晚膳了——”她想快快离开,在露馅之前。
查哈郡王和惠福晋微微点头,东莹垂眸,迅速退出屋子,直奔到那廊道尽头的花荫底下,方才止步喘息。
她好难过……真的好难过……从小到大,未曾有过这样的心情,就算知道自己不孕时,她也不曾这样难过。
上苍刚刚赐予了她些许甜蜜,如今又要残酷地夺走,彷佛一会儿把她抛上云霄,一会儿又甩下来,跌宕得让人心惊。
不如从未拥有,或许能好受些。
“你答应了?”身后忽然传来低沉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回眸间,只见玄铎站在那里,蹙眉看着她。
其实他一直候在查哈郡王窗外,倾听屋里的谈话。他多么希望她能当场拒绝,拿出昔日“恶福晋”的作风,哪怕只有一点也好——便可证明,她是爱他的。
然而,她却前未所有的温柔和顺,点头答应。
在她点头的一刻,他的心尖像落了雪,史无前例地冰冷。
她还在想着大哥吧?就因未能忘情,所以心里愧疚,所以同意世上任何女子都会醋意大发的事……
“你帮皇阿玛分忧,我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她努力让自己绽露微笑,“多一个姊妹,也免得我寂寞。”
这个时候,她还能如何?使小性子、发脾气吗?一切无济于事,还会徒增他的烦恼,不如大方从容,至少不要给他太多压力。
“你真这么想?”他凝视着她,缓步上前,“不会吃醋?不会难过?不会伤心吗?”
“我哪有这么小气啊!”侧过身来,不敢看他,生怕露出破绽,“纳妾本就是极正常的事,别说你出身王族,就算一般平民小户,也有个三妻四妾的。”
“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你真的乐意?”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好好回答。”
“玄铎……你怎么了?”东莹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难道不是你主动应承的?这会儿反倒像我逼你似的。”
没错,是她逼的,若非想试探她的真心,他何必如此?
本以为她会大发雷霆,亲自到皇上面前吵吵嚷嚷,阻止他纳妾,依乾隆的脾气,也断不会再为难他,没想到却是这番结局……
他,真的要娶原香了吗?
这着险棋,终究还是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觉得纳妾是一件极正常的事,不会吃醋吗?”他反反覆覆,垂死挣扎一般,想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假如,她此刻稍微流露出不情愿,他便会万分欣喜……然而,她镇定如常,甚至可以直视他的双眼。
“没错,”东莹听见自己语气极平淡地道,“我不会。”
就像遭到当头棒喝,玄铎有一瞬间几乎僵滞了。最后一块浮木从他眼前飘过,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即将窒毙……
第9章(1)
他刚刚离开,抑不住的泪水就像井喷似的,从她眸中涌出,站在这墙角下,也忘了该去传晚膳,怔怔地不知所措。
他生气了吗?
对了,他如此爱她,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当然会生气……平静的反应全是为了他好,却惹来无端误会。
但她依然觉得,这样的反应,是最好的选择——他气一气也就罢了,毕竟天下男儿没有谁不爱美色的。但如果她控制不住情绪,大加阻挡,将来他会恨她吧?
任何时候,她都提醒自己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所以吃再大的亏、伤再多的心,也要忍耐。
“公主,这是怎么了?”纳也前往饭厅晚膳,路经此处,忽然瞧见她独自泣立,不禁愕然上前,“谁欺负你了?”
“没……”东莹连忙侧避,“没人欺负我……是沙子进了眼。”
“撒谎,”就连最忠厚好骗的纳也亦察觉出不对劲,“跟玄铎吵架了?”
她摇头,嗓子眼被堵了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都听说了,”他叹息,“出了这样的事,玄铎肯主动为皇上分忧,的确有勇气……不过,也委屈你了。”
东莹再也忍不住,恸哭起来,她真觉得装得好辛苦,此时此刻,无论是谁站她面前,她也顾不得体面,真情流露。
只要不让玄铎看见,无论谁看见,她都不怕。
捂住心口,弯下腰去,她像要把所有的抑郁都呕出来,久久不能平复情绪……
纳也怜惜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只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希望能助她舒缓。
此刻,一双眸子在长廊的另一头直射过来,看到这一幕,彷佛要喷出火来。
玄铎并没有走远,方才那一番对话过后,他又不舍地折了回来,希望能给她“最后”的机会。
呵,每次都说“最后”,其实不过一次又一次的覆辙,他就是这样爱她,就是这样不舍……
然而,他看到了什么?万般痴情却换来这样的情景。
终于他明白了,其实在她心中,纳也无可替代,之前忍得那样辛苦,见了纳也,却真情流露。
要说她丝毫不爱自己,他也不相信,但毕竟比不上最初的爱恋,那种长年的爱恋,在她心里已经根深柢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拔除吧?
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的眼泪,只有纳也能看见,这说明了什么?
对她而言,这世上最亲厚的人,并不是他这个丈夫……
玄铎慢慢后退,游魂一般离开,也不知在花园哪个角落里呆怔了多少时间,才缓步朝饭厅走去。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容易灰心的男子,哪怕被世人误解,被家人嫌弃,从小到大,他亦可以保持乐观的态度……但现在,他终于懂得什么叫泄气。
“老二,你怎么现在才来?”查哈郡王见了他,急忙道:“叫人寻你了几遍,饭菜都凉了。”
饭厅里灯火通明,照着他黯淡的眸子,彷佛一宿未眠忽遇刺眼阳光,他的视线有些不适应。
一家人都在,东莹已经恢复如常,浅笑着坐在平日的椅上,与纳也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彷佛方才的一切从没发生。
玄铎忽然很厌恶这幕情景,人为什么要活得这样做作?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她是他至爱的人,他更希望她可以真心快乐,而非迁就。
“阿玛找我有事?”坐到桌边,拿起碗筷,他淡淡问。
“既然一家子都在,我也不绕弯子了,”查哈郡王朗声道,“最近家中发生的这桩大事,你们都应该清楚了吧?”
“阿玛是说那个什么原香郡主的事吧?”和婉盈盈一笑,“很好啊,既然有人主动替我皇阿玛分忧,有何不可?”
她知道,那天她的挑拨已经奏效,否则不会传来这么突兀的消息,现下,她只需搬板凳“看戏”便好。
“我已经把玄铎的意思呈给皇上,”查哈郡王道,“方才有太监来回覆,说皇上并不赞成。”
“什么?”
此言一出,满桌皆意外。
东莹不由得凝眉,按理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她该庆幸才是,但为何却高兴不起来?
就像千辛万苦备了功课,学堂却临时改了考试题目,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冒冒失失,伤了玄铎的心?
“我猜,皇上应该是害怕公主不高兴吧,”查哈郡王望着东莹,“毕竟,皇上不能薄待了公主,否则别说贵妃娘娘心里会难过,京中流言也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