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查哈郡王的神情言语中,东莹感到他其实是很希望促成这门亲事,如此不只乾隆会觉得欠了查哈郡王府一个天大的人情,而且与回疆郡主通姻,也是百利而无害的。
假如,她帮助玄铎成为回疆郡马,是否意味着,他将得到父亲更多的喜爱?将来,无论他是否当上世子,都会有远大的前途吧?
那原香郡主,听说也是美貌非凡、知书达礼,玄铎若与她在一起……若与她在一起……
东莹喉中哽咽,无法再想下去,再多想一个字,脑中便如同针刺。
“这个不难,”她听见自己竭力笑道,“我亲自去向皇阿玛说明,他老人家一定会答应的。”
所有的人都怔怔地瞧着她,没料到她竟是如此回答。
“姊姊,你当真?”连和婉也觉得不可思议,“你要亲手把自己丈夫推给别的女人?”
“男儿纳妾天经地义,况且对方是回疆郡主,也不算辱没了咱家门楣,何乐而不为?”她咬唇道。
“呵,姊,没想到你这么贤慧。”和婉讽笑,“真看不出来啊!”
东莹不语,无论如何嘲讽,在她听来都已经无所谓了。
伤心到了一定程度,还顾得了这些闲言碎语吗?
“你……真的要这么做?”一旁的玄铎定定地盯着她,好半晌,才沙哑地开口问。
“贝勒爷请放心,为妻一定会把这事办好。”她不敢看他,哪怕稍稍一瞥,都心虚……
她知道,此刻他一定怒不可遏,可是她又能怎样?
告诉他,她不孕的实情吗?到时候,恐怕就不只两人之间的口角这么简单,整个查哈郡王府都会觉得给他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不如像现在这样,查哈郡王府上下至少对她还存有一丝愧疚,她的未来也还有一丝生存的余地。
“你再说一遍!”忽然桌子一掀,玄铎震怒地站起来。
碗筷顿时落了一地,发出巨响,把四周诸人都吓了一跳。
“额驸,你这是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你以为我真想娶那个回疆郡主?”玄铎再也忍不住吼道,“我只是为了试探你、试探你!懂吗?”
四下一片死寂,没人想到他居然会如此表白。
东莹凝眸,一时之间彷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试探?”她呢喃,“试探什么?”
“试探你是否在乎我,是否还爱着别人——”玄铎的眸中明显有灰亮的泪光,“只要你稍稍表示出一点点不情愿,我便能满足……可是,你非但如此爽快答应,还要主动去向皇上说情……你……让我情何以堪?”
这一切只是圈套吗?他亲手挖开的陷阱,却束缚住了他们两个人。
为什么他忽然之间对她这样不信任,想要试探她?到底她做了什么,惹得他如此多疑?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不,她不能后悔。
为他纳妾,从来就不是因为“爱”与“不爱”,她只是为两人权衡一个最好的未来。
就算这次不娶原香郡主,不孕的她,迟早也会有一日替他物色别的女子……她该坦白自己的苦衷吗?
不,与其两个人来承受,不如就让她一个……一个人支撑,等到她治癒的那一天,再告诉他也不迟。假如她还能治癒的话。
东莹觉得难掩的泪水又要流下来了,而他,方才那灰亮的泪光已经变成了雨滴,蜿蜒双颊。
原来,他们这样爱着对方,所有的极致甜蜜和痛苦,都在同一时刻迸发,不存在异样的情绪。
“我怎么知道这些……”她听见自己缓缓回答,“不过,事已至此,你……还是娶了她的好。”
玄铎僵住,没料到此时此刻,她仍能这样从容,这样的话语对他而言,相当于濒临绝境。
“好,你进宫去跟皇上说明吧,”垂下眸,他像石像一般孑然而立,“进了宫……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他要休了她与她一刀两断吗?
所有人皆惊骇,而她,亦没料到会听到如此狠绝的话语,就算是气话,也让她感到害怕……
生平第一次,她如此恐惧,从小到大在深宫中饱尝的所有战战兢兢,都不及此刻这一刹那的颤栗。
他当真吗?如果是真的,她也不要活了……
第9章(2)
进了宫门,东莹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再也止不住,直至三更天梳洗了就寝,一直落着没间断。
忻贵妃听说女儿夜半忽然回宫,心里便觉得蹊跷,迷惑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来到东莹房中,关了门,细细问她。
东莹此刻还躺在床上,懒懒的像生病了一般,眼睛红肿得像熟烂的桃子,险些睁不开了。
“额娘——”见了忻贵妃,她低低唤一声,嗓子沙哑不堪,倒吓了忻贵妃一跳。
“女儿,怎么了?”忻贵妃忙问,“可是跟额驸吵架了?”
东莹摇摇头,但脸上难掩的痛苦神情,真相瞒也瞒不住。
“不必说了,想必是为了那原香郡主的事吧?”忻贵妃道,“不是我说咱们额驸,好端端的,忽然抽了哪根筋,居然要纳妾!别说你不高兴,我听了心里也堵了几日。”
“我们吵架不为这个……”东莹只觉得难以解释,“他气我居然肯让他纳妾。”
“什么?”忻贵妃一怔,却立即恍然大悟般,嘴角绽出笑意,“看来额驸是真心疼你,你也不该故意试他。”
“是他试我!”东莹本以为流干的泪水,此刻卷土重来,“额娘,我不孕之事……不如告诉他了吧。”
“你允许他纳妾,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忻贵妃微微颔首,“想不到我的女儿如此通情达理,别人都说你刁蛮跋扈,都冤枉你了。”
对啊,她这一辈子受的委屈还少吗?比如眼前,明明为了玄铎好,他反倒把她当仇人似的,还说要休了她……一想到这个“休”字,她心里就像有什么砰的一声,膨胀开来,几乎让她窒息。
“不过话又说回来,”忻贵妃握住她的手,柔声劝着,“都到了这个份上,你可要忍住,若让他们知道你不孕之事,以后你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这个缘由她怎能不知?但她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演不下去了……她要当初那个疼她爱她的玄铎回来,回归从前逍遥快乐的日子,就算整个王府都给她白眼又如何?她舍得天下,却舍不得他……
“额娘——”东莹摇头,“我害怕……我好怕……如果玄铎真的生我气,从此以后不再理我,那该怎么办?”
“傻丫头,”忻贵妃笑道,“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纳妾的?他现在生气,不过是一时没弄清你的心性,若知道你是真心为他好,还不乐意领这顺水人情?想当初,你皇阿玛在我之后也提拔过几个贵人,皇后和那些个皇贵妃都吃醋耍小性,唯独我仍旧跟他有说有笑,弄得你皇阿玛倒不好意思起来,越发宠爱我,和婉那固伦公主的封号,也是那个时候得的,额娘是过来人,听我的,准没错!”
真的吗?这些经验之谈,她非听不可吗?
为什么,她总觉得玄铎跟别的男子不同,这普天之下,最最痴情的女子也比不过他……
“额娘,我听说皇阿玛反对玄铎纳妾,是你从中帮我吗?”忽然忆起一个疑问,纠结心中一夜,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我?”忻贵妃缓缓摇头,“你额娘是个软弱的人,否则当初就不会入宫了……这些年来,连路都不敢行错半步,何况是多嘴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