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起眉头,好气又好笑地说:“谁让你发毒誓了?”
“这样才能证明我守密的决心啊!”她煞是认真。
他微顿,下意识地看了看厅门外,确定没人在门外守着,他靠近她,低声地说:“在宁和号纵火的是个名叫黄老六的人,此人嗜赌,是船员东叔引荐上船的。他是第一个发现船舱失火的人,也是第一个逃离宁和号的人,返回泉州后,他失踪了。”
“这、这为什么不能让承嗣知道?”她不解。
“你听我说……”他续道:“我着人四处追查他的下落,找到跟他相好的寡妇,这才知道黄老六因为常去聚富赌钱而结识了石念祖,在他上船前一天跟返家的那一天,石念祖都去找过他并给了他东西,之后他连跟相好的寡妇道声再会都没有便连夜离开泉州,不知去向。”
听完,安智熙倒抽了一口气。
她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又为什么担心她不小心告诉了梅承嗣。
因为那石念祖可是石嬷嬷的养子,还在梅府里养了六年,石嬷嬷是罗玉梅眼前信任的老人,梅府那么多仆婢下人,石嬷嬷可是其中站在最高处的。
石念祖若与宁和号走水脱不了关系,那么动机是什么?当时,梅意嗣晏要出海的,—是她难产,他早就登上宁和号……难道,有人要假造意外害梅意嗣的命?
安智熙惊愕地看着梅意嗣,而他只是沉静一笑。他也猜到了?
“你、你应该猜到……”她话未说完,他已轻轻点头。
“为什么?”她难以置信,“谁要你的命?石……石嬷嬷?”
梅意嗣蹙眉苦笑,“我希望不是。”
“什么叫做你希望不是?她有什么道理这么做呢?”她忍不住激动起来。
有人要害死他,他居然一派轻松?他说希望不是,那就表示有可能,对罗玉梅忠心耿耿的石嬷嬷有什么理由害小主子的命?
“这怎么可能?石嬷嬷对母亲忠心不二,怎会想害你?你是母亲的亲儿啊!”她怎么都想不通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此时,安智熙却发现梅意嗣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愁绪。
“你、你那是什么表情?”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声线微微颤抖着,“我觉得有点害怕……”
他抬起忧郁的眼睑,对着她温柔一笑,“都说到这儿了,我想你不会放过我的。”
“我会保守秘密,绝不会泄露半个字。”她目光澄净而坚定。
“我是养子。”他说。
“什……”她惊讶得张开了嘴巴,一时竟阖不上。
“母亲婚后未能生下一子半女,于是父亲抱来襁褓中的我让她当做亲儿般养着。”他说:“这事,知道的就只有父亲、母亲跟石嬷嬷。”
“那你是……”她狐疑问。
“我十三岁那年,承嗣出生了,母亲终于有了她亲生的孩儿。”他脸上没有半点怨意,可那唇边的一抹笑却泄露了他的怅然失落及寂寞。
“承嗣一出生,石嬷嬷便觑着机会将我拉到角落里,告诫我我是养子,不是梅家的子嗣,梅家的一切都是承嗣的,不是我的,要我懂得报恩,日后不能跟承嗣抢……”
听着他说起这些事,她才忆起一些事……难怪他要梅承嗣争气,说梅承嗣是父亲的儿子,原来是如此。
还有上回在祠堂捱罚,母亲第一时间便冲向小叔,彷佛在她眼里只看得见梅承嗣,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母亲待你跟小叔……有分别心吗?”她不知怎地觉得鼻酸。
他摇头,“不曾,母亲总是一碗水端平。”
“你样样拔尖,比任何人都要出挑,母亲她……难道她想……”她不敢想下去,也不愿接受自己此刻想着的。
他目光一凝,“不,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母亲她绝对不会害我。”
“可是……”
“石念祖嗜赌,任何人都可以收买他。”他说:“尽管石嬷嬷一直防着我、忌着我,可……”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她打断了他,“詹姆也不像是会贩卖人口的恶人,直到我亲眼见到。”
梅意嗣神情冷峻凝肃,话声一沉,“母亲永远是我的母亲。”
迎上他那坚决且强硬的目光,安智熙心头一颤。梅意嗣是罗玉梅养大的,尽管没有血缘关系,那养育之恩及曾经付出的爱都不容质疑。
她想,罗玉梅在他心里是无法撼动的一种存在。他一直以来都是有父有母有家的人,但若他对罗玉梅有一丁点的质疑,那么……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儿了。
想到这儿,安智熙觉得难过心酸,忍不住掉下眼泪。
见状,梅意嗣心头一紧,歉疚自己刚才的语气过分凶恶了些,“智熙,我不是……”
他话没说完,她忽地起身并欺向他,双手一伸环住了他。
她这个举动教他一怔,顿时没了反应。
她将他紧紧地抱着,让他的头靠在她胸口,低下头,她的脸贴着他的头轻缓地摩擦着。
他感到一阵温暖,不自觉地漾起一抹笑意。
“你不孤单,你有我。”她说。
又十几日过去了,安智熙的伤也不需要再敷药,虽然留了疤,但她不在意。
倒是梅意嗣不愿见她身上有伤,去跟韩大夫要了淡疤的玉肤膏,天天让她涂抹着。
这天因为商行忙着报关之事,梅意嗣夜宿商行未归,院里只留下安智熙跟几个仆婢。
他不在,安智熙早早就睡了。也或许是早早就睡了,遂也早早就醒了。
醒来时,外头还是黑的,她估算着应该才寅时。
侧过脸往身边一看,空的,不自主地叹了一声长气。她跟梅意嗣已同床数日了,但不知是他事忙还是担心她伤口未愈,曾经一副好像急着将她拆吃入腹的他,这几日却是稳稳世地睡在他的位置上,没有半点意思。
她也不是在期待什么,只是觉得……好吧,她是真的有点期待。
睡不着,安智熙索性起身,披上一件外衣悄悄地走出内室,来到花厅。
才悄悄推开花厅的门,就看见一道身影穿过院子,直接往门口而去。
虽然月色幽微,但她一眼认出那是宝儿。这个时间,她匆匆忙忙地要去哪里?
好奇心驱使,安智熙踏出门口,迅速无声地尾随着宝儿的脚步。
宝儿避开显眼处及夜巡路线,一路朝着后门的方向前去。
来到后门,安智熙发现有人在此处接应宝儿,而那人竟然是梅承嗣。
两人一碰面,便牵住了彼此的手。
这教安智熙心头一震,有点懵了。
可很快,她回过神来,隐约明白了一些事。
就在此时,梅承嗣打开后门拉着宝儿就要离去——
“宝儿!”安智熙唤了一声。
听见声音,梅承嗣跟宝儿犹如惊鸟般一震,她快速地向他们走去,只见两人手上都拎着简单的包袱,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样子。
喔不,他们不是离家出走,他们是想私奔。
天呀,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你们这是……”安智熙话没说完,宝儿已朝她跪了下来。
“太太,请你宽恕我……”宝儿哭求着,“请你假装不曾发现什么。”
“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她将宝儿拉起,惊疑地看着梅承嗣,“小叔,你们……”
“嫂嫂,”梅承嗣神情坚毅,“诚如你所见,我要带宝儿走。”
“我知道,但……”
“不走不成。”他说:“母亲要我娶死去的静嫂嫂的表亲,可我喜欢的人是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