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快乐了,急需一个讨论对象,可以和她说说殷宸、聊聊过去的对象,因此她往书院快跑,跑过大门、教室、宿舍……她跑到草庐前,用力推开门——
她傻住了!
桌子呢?椅子呢?师父那一箱闲书去了哪里?屋子里空荡荡的,好像那些东西从来都不存在似的。
怎么会?她早上还在外头蹲马步、练拳的呀,她还赖在师父身上撒娇说:“师父,你教教我剑法吧。”
“学剑法做啥?上阵杀敌?”
“我想耍帅嘛。”
“要是不小心往身上划两刀,那就真够帅的。”
她叹气摇头。“师父老了。”
“我哪里老?”
“要不怎记不住,我是天才,天才岂会做蠢事。”
天才两个字让师父大翻白眼,嘘叹两声道:“认真说来,你师兄才是真天才,我遇见他的时候才四岁,没人教,竟自个儿在墙边蹲马步,整整两个时辰呐。”
这话真戳人心窝子,就算她十四岁,谁要敢让她蹲两个时辰马步,她跟谁翻脸。不过见识过殷宸的武功,确实啊,她这个天才都自叹不如。
早上还在和她斗嘴的师父,去了哪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从原路狂奔回去,现在她很厉害,半路上不必停下休息也不会脸红气喘。
冲进家门、跑回屋里,翻出早上师父给的册子,上头歪歪斜斜地写了“武功密笈”四个字。
她没认真看,只当师父闲来无事练练毛笔字。
再次打开,里头字迹潦草,可见是在匆促间写下的,上头写着最近正在学的内功心法,一页页往下翻,沈青脸色越见凝重。
师父写得相当认真,把她日后该学的都写上了,为什么?因为不能再教、不想教?因为——
翻到最后一页,两个大大的字映入眼帘。
走了!
师父走了?
殷宸离开、他也离开,穆颖辛、陆学睿通通走了,寂寞像从天而降的巨石,打得她头昏。
晋县很不好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走?
好半晌后她苦笑了,不是不够好,晋县只是他们的中继站,而非永久停留的地方,但于她而言,这里是娘死后她能够自在呼吸的地方。
在这个世道,男人与女人之间隔的不是一条线、不是鸿沟,而是一道天梯,一段她拼了命也追赶不上的距离。
突然间她很想、很想……很想遥远的二十一世纪,直到一声声呼叫把她从自艾自怜中拉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不好了!”
跪在外婆床前,沈青默默垂泪,外婆的泪水也在深深的沟壑中蔓延。
“你不点头,外婆怎走得安心?”外婆虚弱道。
怎么点头?努力那么久,她就只差一步啊!
殷宸保证,必教她梦想成真,她发誓要向沈家证明,女子也能撑起一片天,她的人生可以靠自己来周全,努力那么久的事,她不想放弃!
“傻孩子,考上状元证明不了什么,只会让你惹上欺君之罪,你所有的努力只为着赴死吗?”
“不会的,师兄会帮我,他说可以就可以。”
“阿宸能够纵着你,却保全不了你,要不殷氏也不会只剩他这个骨血。”
“师兄说到做到。”她咬牙道。
怎么办?这孩子比她娘亲更固执……一急,噗!她吐出一口血,不断咳嗽,脸色发紫,眼看要喘不过气。
丫鬟见状,一面为她拍背顺气,一面哽咽道:“小姐,求求您,您就依了老夫人吧。”能不依吗?她可以对全世界发狠,却无法对疼爱自己的外婆狠心啊!
一咬舌,她尝到血腥。“好,我回沈家,我不考试了,我当个婉顺好女子,乖乖待嫁。”
她不甘心,她逼迫自己,她放弃、她伤心、她难过,因为不想外婆遗憾……
“你发誓,你不回……沈家,外婆……魂飞、魄……散,死不……瞑目……”
外婆使尽全身力气,瞠开双目,用力看着沈青。
怎么可以?怎能让她以外婆为誓?猛摇头,她不要!
“发誓……”外婆紧紧拽住她,逼迫。
沈青死命握紧双拳,任由指甲戳入掌心,在上头烙下血痕。闭眼,泪水从眼角滑下,深吸气、举掌为誓。
“我对天起誓,若不回沈家,就令外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安宁。”语出,多年努力瞬间灰飞烟灭。
外婆点点头、松口气。“好……孩……”
“老夫人!”
丫鬟放声大哭,沈青猛地张开双眼,泪如雨下……
下朝时分,陆学睿远远地看见殷宸,快步跑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头。
陆学睿成为宫廷侍卫,平日觉得他办事不靠谱,但这两年越来越有模样了。
穆颖辛跟在陆学睿身后与殷宸碰面,三人肩并肩,桃园三结义再度合体,只是中间少了个矮子,难免心中惆怅。
“父皇打算下月初封三哥为太子。”殷痕眉飞色舞,比起前世,皇帝整整提早三年封太子。
两年前返京,殷宸考上探花,顺利进入翰林院后,与穆颖辛、陆学睿投靠到三皇子阵营,两年来,他们在皇帝跟前使劲儿为三皇子下功夫,在朝臣面前悉心为三皇子抬轿,有他们的帮忙,三皇子如虎添翼。
穆颖辛做的事都看在三皇子眼中,他成功得到三皇子与皇后娘娘的信任与看重,并视他为股肱。
至于母妃的痛哭流涕、哀号怨气,穆颖辛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此话一出,穆颖辛和殷宸对上眼,他们办到了。
前世穆颖辛得皇帝偏爱,最终登基为帝,但不服气他的臣官十有七、八,他花十几年功夫才将他们一一打压,可那些人都是贤臣啊,他们不过是相信,三皇子会是个更好的皇帝。
事实上没错,他们目光犀利、阅人无数,比起穆颖辛,三皇子确实更适合那张龙椅。前世穆颖辛当了几十年的痛苦皇帝,一辈子战战兢兢,如今能脱离桎梧,自然开心。
而殷宸,前世的他为好友两肋插刀,陪他筹谋算计,本该征战沙场的他却被困在朝堂里,宰相这名号很好听,但对于父兄的愧疚……上辈子的殷宸被罪恶感狠狠折腾,至死都不安心。
重来一回,他们都可以不一样。
三皇子封太子,殷宸自他口中取得承诺,一旦有战乱,必定说服皇帝,让他掌大旗,为穆朝出征。
太子不明白,为什么殷宸非要他这个承诺,如今国富民安、四海升平,为什么他认为齐国会无端发起战役?而取代镇国公的徐澈将会大败?
太子不明白,但穆颖辛和殷宸都很清楚,那是前世清清楚楚留下的轨迹。
前世徐澈大败,皇帝派周铨出征,勉强打了个平手,最后两国谈和,这次……殷宸定要争取此役,他要与徐澈正面交锋,要查清父兄死因。
“这样很好。”三人对视一笑,脚歩轻松。
“穆七要成亲了,去喝一杯贺贺吧!”陆学睿提议。
没错,穆颖辛马上要成亲了,对象还是前世的结发妻子杜玫。
那是个温良尔雅的女子,她为他生下两个杰出优秀的儿子,她亲自教养他们,也把几十个不是她所出的庶子女教养良好,让他的后宫平静和乐,皇子公主们手足情深,不见夺嫡乱象。
杜玫活得比他更老,比起沈青,她更适合后宫。
两年前,穆颖辛从父皇给的名门淑媛名单中一眼挑中她。
对于沈青,心中依旧不平。
那年梅树下初见,他放手,是不愿她再次枉死,不想复习前世错误,但一起念书上学、长期相处,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沈青令他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