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悔,却仍然放手,因为她眼里只有殷宸,而殷宸心里也装满了她……
殷宸发现穆颖辛凝在嘴角的苦涩,长臂揽上对方的肩,他明白兄弟为自己放弃了什么。
“杜玫是个好女人。”
“我知道。”她的家世、教养、性情,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自己。
“这是正确决定。”
“我明白。”
“谢谢你的知道和明白。”殷宸道。
陆学睿听着听不懂的话,看着两人“目光传情”,不满的分开他们,硬把自己插进中间,说:“从现起,用我看得懂的眼神、听得懂的话来表达。”
两人再度对上眼,均笑开。
“走吧,喝酒去。”殷宸道。
“好,不醉不归。”陆学睿大声附和。
“我听母妃说,姑母也在帮阿睿找媳妇。”穆颖辛说。
陆学睿瞠大眼睛。“真假?淑妃娘娘亲口说的?”
“嗯,母妃说要替姑母掌掌眼。”
陆学睿唉叫一声。“我不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容得了你要不要?”殷宸瞪他,不过是成亲,瞧他那副怂样儿,又不是要把他推入火坑。
“那你咧,你比我还大,为啥姨母不替你张罗?”
“我娘和姨母不同。”殷宸道。
一句话,穆颖辛和陆学睿垂了眉,都知道的,过去英姿飒爽的姨(姑)母,自从那场战役之后就变了个人,变得阴沉抑郁,让人不敢接近。
陆学睿抱歉自己挑了个烂话题,连忙干笑两声圆过去。“娘说要找个厉害的媳妇管我,以后我再也不能逛花楼、听曲儿,连跟哥儿们喝酒,都会人在旁边唠唠叨叨,呼……我才不要成亲!何况我和阿宸、青子约好的呀,我们要一起娶媳妇儿、一起进洞房。”
这一说,穆颖辛和殷宸笑开,一人一掌落在他背上,把他拍了个踉跄。
这时火曜不知从哪里躐出来,他在殷宸身前拱手道:“爷,沈姑娘的外祖母过世了。”
殷宸蹙眉,急道:“好,我马上去。”
穆颖辛跟着开口,“我也去。”
“婚礼。”殷宸提醒。
是啊,晋县虽不远,但一来一往也得六、七日,何况还得帮沈青办丧事,大婚在即,新郎官怎能缺席?
穆颖辛叹道:“翰林院那里,我帮你告假。”
“多谢。”
“快去吧,有任何情况,捎信回来。”
“我会。”殷宸拍拍穆颖辛肩膀,飞身一躐,转眼不见人影。
看着殷宸背影,片刻后陆学睿问:“沈姑娘是谁,瞧阿宸那副紧张样儿,是他的心上人吗?”
心上人?确实啊,若不是他们已经在彼此心上,他怎大度得起来?“是。”
“真假?他什么时候认识一个沈姑娘了?不行,太没有义气,他居然告诉你不告诉我,等他回来,我跟他没完!”
穆颖辛失笑,等他知道沈姑娘是谁,他想不想完,还真不是他能作主的。
陆学睿一脸八卦,笑问:“快告诉我,是哪家的沈姑娘,模样怎样?性情怎样?比起皇上赐婚的杜家姑娘又怎样……我得写信告诉青子,阿宸都找到对象了,我们两个得加把劲儿,可不能输……”
随行在棺木旁,沈青一身素衣、面无表情。从外婆咽下最后一口气开始她就憋上了,说不出口的情绪压在胸前,越来越涨、越来越闷,闷痛到让她无法忍受,大家都告诉她,哭出来就好了,可是她没办法……
她无法吃睡,她像行尸走肉,明明还在喘息呼吸,却恍若失去知觉。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明白外婆身子不好,知道外婆不能一直陪伴她,知道她早晚会和娘亲一样抛下自己……
早知道的事,早该做好准备,只是死亡……谁能准备周全?就算早知道,还是会有奢望啊。
奢望奇迹,奢望外婆再撑久一点,等她考上状元,证明自己能够顶天立地,她将大声对外婆说:“我不是普通女子,邵家的荣耀、邵家的门楣,有我在!”
可是,外婆等不及……
这是第二次送走最亲密的人。
前世她在不懂亲情是什么之前就失去亲人,她是个只能依靠自已在茫茫人海中独行的孤儿,这辈子本以为通通有了,却没想到……仍旧一点一点失去……
她不哭,因为明白,哭得再凶也改变不了上天掠夺的动机,再伤心也不会有人因此而伫立,她再能干、再有本事,终究只是一个人,前世、今生……都一样……
扬手,纸钱自手中散去,在空中飞扬、翻腾、落地……
这是在嘲讽她?任她再会翻腾,终也要落地……
缓步前行,周围彷佛围起防护罩,她听不到哀乐奏鸣,看不到下人悲戚,她的灵魂被抽走,只剩下肉体随着队伍前进。
扬手,纸钱再度从手中散去,只是手落下的时候,一个坚定的掌心握住她,转头……她看见他。
“别怕,我在。”殷宸说。
一句话,他掌心的温度迅速从她的手心扩展到手臂、到身躯、到心脏……
她一语不发,两人安静对望,他闯进她的防护罩,把人气带进她的世界,然后感动一点一点、再一点……
凝结成冰的泪水在此刻瓦解,堵在胸口的哀伤被融化,她的委屈哀愁争先恐后冒出来向他讨拍。
那话儿说得多好啊,眼泪只对在乎自己的人有用。
于是她的泪水教他愁了眉、硬了唇角,教他的心扭成团,让他无法安生。
他生气,气她把自己弄得这么瘦,气她让自己不成人样,她不知道,即使在远方,他仍然时刻惦记挂念她吗?她凭什么不在乎他的在乎,凭什么不理会他的担心,凭什么这般折磨自已……不知道她折磨到的人是他吗?
他是真的生气,却舍不得让她看见怒气,于是五官自动删除愤怒,只留下疼惜。
“我很痛,这里。”她指指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
殷宸回答简短,但沈青确定他明白她的心痛,并且把她的心痛拢在掌中,用武林高手那套,把心痛揉成灰,从指缝间落下。
交谈只有三、两句,之后不再对话。
她是痛到说不出话,他是心疼到说不出话,她继续随着棺木往前走,他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坐在秋千上,殷宸在她身后轻推。
整整三天,他给她喂饭、抱她、拍她入睡,他牵着她走在两人曾经并肩欢笑的路上,但他们没说话,好像不需要透过言语也能沟通似的。
秋千轻荡,荡开她的语言中枢,说话的欲望出现。
心随意走,她终于开口。“搬到外婆家后,我再没坐过这个秋千。”
“为什么?”
“外公说,这是要做给他最疼爱的外孙女的,谁也不能坐。我不是外孙女,我要当外公的孙子,所以,不坐。”
“嗯。”
“外婆骂我固执,说不管我改不改姓,都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可我不只想当她‘最疼爱的’,我还想当她‘最骄傲的”、‘最荣耀的”外孙。”
“你已经是。”
殷宸说的对,谁家外孙女儿能考上秀才、举子,还是小三元呢,“邵青”这两个字太红,连县太爷都送来匾额,赞扬外婆教育有成。
外婆战战兢兢地收下匾额,一面叨念,“你这孩子,心怎么就这么大,不能安生点吗?”念完却立刻进厅里给外公烧香,感谢祖宗庇荫。
外婆多矛盾呐,不赞成她却又纵着她,明知危险,明明不乐意她冒险,却又替她掩盖真相。若不是疼极爱极,谁会这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