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请问您想买什么呢?”柜台后的巴奈立刻以日语向女子招呼。
“请给我一个你们的招牌红豆馅炸馒头。”看见有一张与自己相似的深邃轮廓,女子的表情稍微放松下来,但不确定这店员是否跟自己同族,便仍以日语对话。
“好的。”巴奈熟练地从展示柜中拿出一个红豆馅炸馒头,动手开始包装。
“请问包装纸上要写上贺词或致赠人的姓名吗?”
“请写‘贺花莲港中学入学’,谢谢。”女子照着帮佣家主人的吩咐回答。
“好的,我知道了。”巴奈微微一笑,拿起柜台上的毛笔开始题字,不一会儿,便将题字完成的盒子推到女子面前。“您看这样可以吗?”
“字写得很美,谢谢你。”女子接过盒子,付了帐,打算跟儿子转身离开时,却发现儿子一张小脸几乎贴上展示柜的玻璃,怎么拉也拉不走。
“吉洛,我们要回去了。”女子用稍微严厉的声音以阿美族语对儿子说着。
“ina,我想吃那个。”吉洛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盯着玻璃后看起来令人食欲大动的红豆馅炸馒头,双脚像生了根似地钉在柜前。
“ina刚刚说过,这种东西我们吃不起!”儿子的任性让女子有些动气了,她使劲想将儿子往门外拉,却没想到引起更大的反抗——
“我想吃、我想吃、我想吃!”小男孩吉洛甩脱母亲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只有西川先生家能吃?明明是ma来买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吃?”
正当女子又气又急又有些心酸不知如何是好时,顾店小姐巴奈温柔的声音响起:“小弟弟,你不哭的话,我有东西可以请你吃喔,跟炸红豆馅馒头一样好吃的东西喔。”
她这句话是用阿美族语讲的,吉洛听懂了,便愣愣地停下哭闹。“真的吗?”
“真的。”巴奈的大眼温柔地回视吉洛布满泪痕的小脸。“不哭的勇敢男孩才能吃喔,你是勇敢的男孩吗?”
“我当然是!”吉洛连忙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鼻涕。
“好,你等我一下。”巴奈笑着往后头的作坊走,身影消失在布帘后一会儿又出来,手上的盘子放了一个红豆馅从侧面破洞溢出来、卖相不好的红豆馅炸馒头。
“妹妹,这样没关系吗?”女子有些忧心地以阿美族语询问。“不会害你被店主骂吗?”
“店主今天不在。”巴奈露出一个有些淘气的笑容。“而且这是瑕疵品,不处分掉也不行,店主河间先生通常都会让我们带回家吃,我只是把我的份拿出来而已,不用担心。”
她笑着将盘子递到一脸期待的吉洛面前,小男孩早就看直了眼,愣愣地接过魂牵梦萦的高级点心。
“吉洛,跟这位大姐姐好好道谢。”女子催促着已经看点心看呆了的儿子。
“谢、谢谢你,大姐姐。”吉洛如梦初醒地道谢,拿起盘上的竹签沾取溢出的红豆馅试了一口,接着便双眼一亮,很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
“妹妹,真的很谢谢你。”女子为表感激之意,微微向巴奈行了个日式的鞠躬礼。“我是娜豆兰社的拉珂.达娃,你叫什么名字?有机会我一定回报你。”
“这只是举手之劳,您不用这么客气的。”被比自己年长的女性道谢,巴奈有些不知所措地连忙摇摇手。“我叫巴奈.凯茵,我跟母亲住在南园村。”
“凯茵……”听到巴奈报出的母亲名字,拉珂惊讶地睁大了眼。“生你的ina是不是叫做凯茵.达娃?”
“凯茵.达娃是我ma的名字没错。”听到拉珂的问题,生性聪慧的巴奈很快便猜到面前这位跟自己同样有一双大眼的女子与自己的关系。“所以您是……”
“凯茵.达娃是我的姊姊。”拉珂看着面前出落得高姚美丽的巴奈,眼眶有些湿意。“姊姊自从与你父亲结婚后,就没跟娜豆兰的娘家联络过,没又想到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不知道我ina在娜豆兰社有亲戚……”巴奈眨眨眼,仍觉得情感上有些难以置信。“她从没提过自己过去的事。”
“凯茵姊姊个性倔强,也难怪你什么都没听说。”拉珂有些怀念似地叹了口气。“你的mama是独自来到南园村为日本人工作的七脚川社后人,叫做法励。”
“我mama确实是叫法励……”听到拉珂如此精确地说出父亲的名字,让巴奈不得不相信她说的事情应该是真的。“不过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他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生病过世了。”
对于父亲,她知道得不多,甚至连父亲出生、居住的社名都是第一次听说,母亲并不常跟她谈父亲的事。
“我知道……”拉珂感慨万千地叹口气。“凯茵姊姊本来在我们社里已有婚约者,却在十六岁时跟来自外社的男子私奔,把我们家族的长辈气坏了,之后都不准我们跟她联络,即使你mama不久后便过世了,凯茵姊姊也不愿跟本家联络。”
“为什么他们要私奔?我ina不能跟我mama结婚吗?”
巴奈有些疑惑,就她所知,他们族人的婚姻大多是男方入赘女方家,或是两人出外独立成家,她一直以为父母亲只是因为工作远离原本的部落而出来独立成家,却没有想到母亲的本家居然就在不远的娜豆兰社。
“凯茵姊姊是我们家族最美丽的女儿,等她进入适婚期时,求亲的男子便跟七星潭边的小石子一样多,让她一直无法决定要选择谁。家族长辈最后替她挑了一个好对象,那名男子也照着习俗替我们家做工做了两年,当两边的家族都准备好要办亲事了,姊姊却忽然认识了让她真正倾心的男子,却偏偏是以前跟我们社关系不好的七脚川社后人……”拉珂看着面前肖似姊姊的巴奈一笑。“还放不下上一代恩怨、又觉得亏欠凯茵姊姊婚约者的家族长辈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个性比八月天的太阳炙烈的凯茵姊姊就跟着心上人私奔了。”
第一次听到父母亲恋爱故事的巴奈只能睁大眼,一时间不晓得说什么好。
“孩子,你的凯茵ina……过得好吗?”拉珂问出藏在心底多年的挂念。
“她、她过得还不错,现在在吉野村清水聚落一户日本人家帮佣。”巴奈愣了一下连忙回答,又想到什么似地追问一句:“现在,本家的人还生她的气吗?”
“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啦,家族长辈早就不气她了,只是拉不下脸而已。”
看着一脸担心的巴奈,拉河笑着安慰她。“也算是托凯茵姊姊的福,几年后我和姊姊原本的婚约者结了婚,还有了这个胡闹的孩子呢。”
拉珂摸摸儿子吉洛的头,已将馒头吃完的吉洛正意犹未尽地舔着盘上多余的红豆馅。
“啊,原来如此。”听到这个圆满的结局,方才还莫名有些罪恶感的巴奈看着小脸都沾上红豆馅的吉洛笑了。“原来你是我的safa呢。”是独生女的巴奈第一次使用这个泛指所有亲族同辈弟妹的词,感觉有些新鲜。
刚刚都在专心吃点心的吉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大姐姐这么温柔地看着自己,只是傻傻地看着巴奈美丽的双眼。
“吉洛,这是ina的姊姊,凯茵ina的孩子巴奈姊姊,是你的kaka。”拉珂跟儿子解释彼此间的亲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