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发出惊叫声的是纪海蓝。
“海蓝小姐,巴奈这个名字,在我们阿美族是很常见的名字啦。”送上主菜招牌咸猪肉跟炭烤鱼的店主马耀猜出老人日语的意思,便好心地帮忙解释:“通常要分辨谁是谁,我们都是用后面加上的父亲或母亲的名字,这样才不会搞混。像我的全名是马耀.嘎造,意思就是我是嘎造的儿子马耀。”
“是这样啊……”真是长知识了。纪海蓝为自己的无知汗颜,连忙翻译马耀的话给身边的浅见时人听。
“爷爷的日记里完全没提到巴奈父母的名字……”浅见时人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为自己居然是这种脱线老人的孙子感到不可思议。
“两位爷爷,那你们认识以前住在南园村、曾在花莲市区和果子店‘萩乃堂’工作过,有个日本人的恋人,叫做巴奈的人吗?”纪海蓝换个方式问问看。
“我认识的巴奈,都住在薄薄部落。”拉厚爷爷摇摇头。
“我认识的巴奈,都住在娜豆兰部落。”吉洛爷爷也唱双簧似地摇摇头。
“是吗……”纪海蓝失望地垂下肩膀,感觉心中的希望之火又灭了。
“海蓝小姐,不要灰心,来吃我妈妈刚煎好的刺葱煎蛋。”才刚回厨房不久的马耀又端着一盘香气四逸的煎蛋出现。
这个店主出现的频率也太频繁了吧?
浅见时人正皱眉想着,马耀便拉过隔壁空桌的塑料圆凳坐到纪海蓝身边。
“海蓝小姐,你真的越看越像我表妹耶,我们该不会有血缘关系吧?”
“啊?”纪海蓝有点被马耀热切的目光吓到。“不太可能啦,我们家没有亲戚住花莲,应该是我大众脸吧,哈哈。”
她爸爸那边是随国民政府自大陆来台的军人爷爷加上台湾籍的奶奶,妈妈那边则是在台湾住了数百年的汉人家族,也许是有来自各地血缘的关系,她常被刚认识的人说长得像他们认识的某某,不过被原住民朋友认亲倒是第一次。
“是喔,”马耀有些失望地垂下眉毛,但还是直盯着她的脸看。“不过你们真的满像的耶,都眼睛大大、头发长长的,只是她晒得比较黑。”
“他跟你说什么?”在旁边观察了一阵子的浅见时人开口问道。
“他说我长得像他的表妹。”纪海蓝照实回答。
“这在台湾是一种流行搭讪方式吗?”
“欸?”纪海蓝没想到一向严肃的他会问这种问题。“我觉得他没有要跟我搭讪啦。”应该只是生性热情而已。
浅见时人将目光转向坐在纪海蓝另一边的马耀,马耀正笑嘻嘻地打量着他。
这女人似乎有种吸引奇怪异性的磁场——先是啰嗦的晴人,再是那个烦人的表哥,现在又来一个半路想认表妹的——浅见时人微微拢起眉。
“海蓝小姐,这位日本人先生,是你男朋友吗?”感觉接收到的目光不太友善,马耀忍不住问道。
“嗄?不是不是不是!怎么可能!”像听到什么世纪大笑话一样,纪海蓝连忙摇手否认。“我只是他的翻译而已。”
“喔……是这样吗……”马耀开玩笑地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忍不住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等我一下!”他跳起来往厨房跑去。
“他刚刚问你什么问题?”浅见时人淡淡的声音又响起。
“呃……”太尴尬了,她可以不要翻译这段吗?
见她第一次逃避起自己的目光,浅见时人一愣。
“所以他真的是在跟你搭讪?”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性。
“呃……”马耀大哥,我该陷你于不义吗?纪海蓝心中天人交战。
“来了来了!我珍藏的真心话小米酒!”马耀开朗的嗓音像一阵风般刮来,他手拿一罐小米酒小跑步过来,适时解救了纪海蓝的窘境。
就见马耀拿起桌上倒扣着的空酒杯,一杯杯注满黄澄香醇的小米酒。
“海蓝小姐,没能帮你们找到你们想找的巴奈,让你们白跑一趟,不请你们喝杯我珍藏的纯酿小米酒我过意不去啦。”马耀将小米酒放到每个人的面前,都是满满的一杯。
看着面前散发出醉人香气的液体,浅见时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困扰。
“这是……”酒,当然是酒。
“吉洛mama、拉厚mama、许叔叔,我们祝海蓝小姐跟日本人先生能顺利找到巴奈。”
马耀拿起酒杯向众人致意,等三位长辈举杯喝了,他也一口喝下。
这样的情况实在盛情难却,纪海蓝也举杯喝了一小口,没想到纯酿的小米酒入口竟是如此甘甜,像带着酒香的乳酸饮料似的,她不知不觉就喝完一整杯,脸颊立刻浮上微红。
“喂……”浅见时人马上发现她脸色的变化,眉头皱得更深。“你没问题吗?傍晚还要搭飞机。”
“我没事啦,我酒量不差的。”她低声对浅见时人道。“你怎么都没喝啊?不要怕啦,其实满好喝的。”
“我不是怕。”浅见时人无奈地更正她。只是他……
“日本人先生,我没有要害你啦,这真的很好喝喔。”马耀热情地向他笑了笑,比了下他还是全满的酒杯。“喝一点嘛。”
五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除了自己手上这杯之外的酒杯都空了,自己再不喝一点,实在失礼,浅见时人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于是心一横,举杯致意:“我开动了。”他一口气喝光手上那杯气味香甜的小米酒。
“谢谢招待……”他放下酒杯,很有礼貌地鞠了个躬,才刚直起身,就往纪海蓝的方向倒去——
“浅见先生!”早上才刚看过医生,左脚还在受伤状态的纪海蓝差点撑不住他的重量,马耀连忙过去帮忙扶人。
“好困……”浅见时人控制不了猛然袭上来的倦意,也顾不得扶他的人是谁,便靠到比较撑得住自己重量的马耀身上。“让我睡一下就好……”
“哇喔!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一杯倒耶。”马耀忍不住笑了出来,很有经验地将已经昏昏沉沉的浅见时人扶到一旁的沙发上让他侧躺着。“我还以为喝点酒会有人说真心话呢。”
“马耀大哥……”纪海蓝欲哭无泪地看着昏沉倒卧的浅见时人,开始担心两人会再度赶不回台北。
“我有个阿姨的孩子,曾在一个卖红豆馅炸馒头的和果子店工作,她的名字我忘记了,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也是在像这样美丽的春天……”吉洛爷爷放下酒杯,忽然冒出一长串阿美族语。
“啊!”懂阿美族语跟不懂阿美族语的马耀和纪海蓝为了不同的原因惊呼出声。
幽远模糊的故事,在醇酒的催化下,渐渐在吉洛爷爷的记忆中复苏——
第5章(1)
一九四四年四月,花莲港市稻住通,和果手店“萩乃堂”
“吉洛,ma进去买个东西就出来,你在这里乖乖等好不好?”身着深色粗布和服的原住民女子牵着儿子在和果子店嵌有大片玻璃的木门前站定,以阿美族语对儿子说道。
约莫五六岁的男孩吉洛摇了摇头,眼睛直望着店内可口的和果子。“ina,我想跟你一起进去。”
看穿儿子眼中的想望,女子心软了,但仍不忘叮嘱:“进去可以,但ina只是要帮西川先生家买东西,我们自己吃不起这么贵的东西,知道吗?”
吉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女子便牵着他推开店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