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开了一个小洞,狱卒送进一碗粗食。梁语嫣接过,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她虽抑忍着哭泣声,但韩宸枫还是听见了。
“嫣儿,你在哭吗?”
梁语嫣不想让他担心,但无法开口让韩宸枫安心。
“嫣儿,别哭。怎么了?食物不好吃吗?”
这句话逼出了梁语嫣的哭声。她捧着那碗粗糙的食物,自责不已。“韩大哥生来矜贵,怎能吃这种苦。这种粗食,连韩府的下人都不吃的吧。”
“怎是粗食?我这里有鸡腿、有鱼、还有两样菜蔬,怎会是粗食。难道你的是粗食吗?”
看守的狱卒互望一眼。这天牢里虽专关王公贵族,但若给他们大鱼大肉,还算是坐牢吗?正想出声训斥韩宸枫别发白日梦时,眼前映入一袭明黄锦袍。
看清了来人,正要行礼,便被骆徘鸿身旁的总管太监低声制止:“你们不见一路来都没人呼喊万岁吗?还不懂得噤声。”
两名狱卒看守天牢许久,何曾见过皇上纡尊降贵来此,自然吓得退在一旁。
而牢房里的人,当然不会知道牢房外的情况。
“是吗?韩大哥的不是粗食吗?”
“当然。我娘是郡主,谁敢怠慢我。”
“那就好……”梁语嫣拭去了眼泪。虽然被关押在天牢里,但韩宸枫的苦能少吃一点,她就少一点自责。
听见她的声音不再带着哭音,韩宸枫才放下心。他将手中那碗粗食放到一旁,将耳朵贴近了石墙,想将她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些。“嫣儿,我们都快死了,你能不能完成我最后一个心愿?”
“韩大哥说,嫣儿能做到一定做。”
“别再喊我韩大哥好吗?我们是夫妻,你喊声我的名字好吗?”
“我……”
听着她的犹豫,韩宸枫能想象她现在必定又是红了一张脸,为难地低着头。有时她让他看得羞透了,还会举起手遮脸,只敢由手指的缝隙间偷偷望着他。
“连我最后一个心愿也不肯替我完成?”
“不!不是……我喊……宸、宸枫……”梁语嫣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轻得连韩宸枫都想直接在石墙上凿个洞,把头伸过去听。
“我听不见。大概只有两个字太短了,声音传不过来。你试着在之后再接着‘我爱你’三个字看看。”
这句话令梁语嫣更羞怯了。她盯着石墙,好想就这样把石墙盯出一个洞,让韩宸枫看看她如今有多羞窘。“我最讨厌韩大哥了!”
“你不说爱我就罢了,居然又喊回我韩大哥。好,你不说是吗?那换我来说。”
“说什么?”
“嫣儿,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韩大哥……”梁语嫣觉得自己脸烫得都像要烧起来一样。没想到,他听到她又喊了声韩大哥,竟然又接着说了。
“我最爱看你拿着鲁班锁、皱着眉伤脑筋的样子。古有西施捧心,比不过我的嫣儿蹙眉。”
“这就是你老是拿鲁班锁要我解的原因?”
“是啊。我也爱你每次思考时发呆的傻样子,看起来极为可爱。”
“你好坏心,原来是看我伤脑筋来取乐!”
“怎是取乐,我是爱着不同表情的你。我也爱看你唱曲儿,也爱看你翩翩起舞……不管是怎样的你,我都爱。”
“别再说了,人家羞死了!”
“你不能羞死。我说过了,我们只能一起死,所以你别再让我看一次为了救我而受伤的你,也别再让我承受一次误以为你已死的心痛。哭坟的可是祝英台,不是梁山伯啊。”
“我不会了。无论生死,我都追随你,不再让你伤心了。”
“嫣儿,你知道吗?我爱你爱到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
“韩大哥,别再说了……”
“你在我身边还不够,我还要爱你爱到你终有一天不再喊我韩大哥,而且会响应我、说你爱我为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我也爱着你……宸枫……”
算是满意了梁语嫣的回答,韩宸枫叹息道:“啊……这是我听过最美的天籁了。”
“比我唱曲儿还好听?”
韩宸枫想起误以为梁语嫣已逝,在京里的酒楼里寻找和她相似的歌声的那段日子。“你真善良。我以为你是梁语蓁,对你口出恶言,都逼得你伤心欲绝跳楼了,你居然不恨我?”
“因为跳楼后我伤了头,都忘了嘛。”
连韩宸枫都不能用一句“忘了”来安抚自己,她却如此容易便释怀。“你真的很爱我吧?”
“那当然。韩大哥在我满月那天就选了我当你的妻子,我自然也爱着我的夫婿。”
不是才刚让她改了口,她又喊回韩大哥了?韩宸枫无奈一笑。“可惜我们来不及生一个跟小采一样可爱的女儿了。”
“如果有来世,嫣儿会再找到韩大哥。那时,嫣儿再为韩大哥生一个可爱的女儿。”
“一个不够,要生一堆,要有男有女。”
“生一堆?那人家要生到何年何月?生完都是老婆婆了。”
“那不是更好?今生我们无法白头偕老,那就相约来生。”
梁语嫣又落下了感动的泪水。韩宸枫的爱意紧紧地包围着她、保护着她。
为此,即便前方等着她的是要夺她性命的刀锋,她也不怕了。
第9章(1)
骆徘鸿想起那日在天牢里所听到的、想起他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天牢。难道他真的被蒙骗了?他们身处牢房里,看不见他,不可能在他面前演这场戏。
如果牢房里的真的是梁语嫣,他身边的这一个呢?
她自初见面起,就一直在骗他?
骆徘鸿阖起眼。不,他该相信他的语嫣,也只能相信他的语嫣。
他们或许不知道他在,但他们知道狱卒在,一定是演给狱卒看的!
此时,宫人来传报韩孟和及骆希凤求见。骆徘鸿现在真的不想审理韩宸枫的事,但即便无奈,他还是让他们入内。接着,韩孟和便要求他能听完人证所说的话,再宣梁语蓁对质。
骆徘鸿挑起的眉明示了他的不认同。“难道这人证的话禁不起对质,所以不能让语嫣在场?”
韩孟和虽娶了郡主,但别说对皇帝了,连对皇族都不曾有过一丝不恭敬。
但自己的儿子、媳妇命在旦夕,这可不是在皇帝面前唯唯诺诺的时候。韩孟和语气和缓,但言中不乏指责之意。
“皇上,即便在民间,地方官审问犯人,也必先听原告陈述完所告之事,再宣被告上堂审问。若皇上未听完原告之陈述,便让两造双方对质起来,就无法完整得知原告方的说词。”
“哦?所以你是原告方?”骆徘鸿的视线投向骆希凤,骆希凤只是低头不看他。骆徘鸿知道,皇姑对自己不谅解。“要告语嫣?”
骆希凤抬起头,冷淡的神情与无一丝起伏的声线,显示她已抹煞了对骆徘鸿的最后一丝亲情。“不,我们要告的是梁语蓁,是皇上的新欢,告她逼良为娼、匿名代嫁、诬陷吾儿。至于这最后一条欺君之罪,要不要追究,全看皇上的意思了。”
骆徘鸿叹了口气。终究是对他有教养之恩的姑母,他便再依她一次吧。这回,看她又能请出什么人证。“人证是谁?”
“上回,皇上说语嫣的养父母会受利益驱使,如今请皇上听听语嫣的妹妹,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的说词吧。”韩孟和奏请骆徘鸿召第一个人证,希望天真的小采所说的话能多少让皇上信服。那么,下一个人证的话,皇上或许较能听得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