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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老太爷以为……他家老二、老三根本是“趁火打劫”来着。

  趁“江南药王”本家出乱子,想名正言顺挖走他本家的宝。

  倘是成芳真在北边待下,跟他二爷爷、三爷爷亲近了,情况岂不更棘手?!

  卢老太爷遂避重就轻将老三提的建议搁下,这两日尽量避不见面,若见着,对方重提此事,他也还能仗着长兄和“江南药王”大家主的势头敷衍过去。



  只是有些人敷衍得过,有些就难了,即便他是卢家老太爷。

  三老太爷都还没走,卢成芳的外祖家已遣人来访,来的是卢成芳的两位母舅。卢成芳的亲娘已过世,外祖对他一直颇有照应,以前就时不时遣人来探望,而这次一口气来了两位母舅,主要亦是想把他接走。

  说起卢大公子的外祖家,可说是“一门英烈”。

  一家之主的外祖父是廷医正五品院使致仕,一族四大房,目前晋身六品或七品的御医就有好几位,如此次来访的两位母舅,皆有官阶在身。

  如果卢大公子真被带到外祖家,凭他的天赋能耐和外祖家的人脉,要再出一位正五品院使绝对不是难事。

  ……只是将来若说光宗耀祖,像也不是显耀到卢家的老祖宗们。



  为应付好这些人,卢老太爷这几日当真身心俱疲,非常纠结。

  “卢大公子挨了一顿家法伺候,瞧来依然神清气爽得很。欸,就说卢老爷到底心疼儿子,在卢家几房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肯定打得声声作响,但伤皮不伤骨是吧?”药仓外,苗淬元隔着一道两尺见方的木条栏窗,与里边背靠着墙壁、席地而坐的卢成芳说话。后者发丝略紊,面庞清瘦,身上对付小雪天的棉袍微绉,但还算干净。

  苗大爷的话中带嘲弄,卢成芳已领教过好几回,他没理会,只问——

  “素儿无事吗?”

  “即便有事,也得令她转危为安。”苗淬元面上笑笑。

  天寒,霜降之后小雪来,他口鼻逸出的气息形成团团白烟,模糊了五官,声音有些塞住似,略紧略哑,仍笑。“你那位岳父大人是明白闺女儿待你的心意,没有怪你的,他原就要上门讨回女儿,既然如此,将既要战,兵随将转,煽动‘江南药王’底下的老师傅、老掌柜们一块儿出面,让楼父领着往前冲……阁下以为,于我而言能有多难?”眉目轻敛,淡色薄唇一勾。

  “放心,楼盈素已随她爹暂且归家。无事。”

  药仓内的儒雅公子微微颔首,眉间略松了结。“那就好。”

  “不过你家老太爷就累了些。”

  苗淬元的话让卢成芳挨着木条栏窗缓缓立起。

  透过木条间缝,两人四目对上,苗淬元不改嘲弄道——

  “你二爷爷、三爷爷当年对于本家独占‘江南药王’的称号本就不满,两边虽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所做的却是相同营生,正所谓同行相忌,要唆使他们上门找碴,挖你亲爷爷墙脚,当真比反掌还容易。呵,拿你这颗香饽饽钓着卢家几房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满值得期待啊……”微顿,俊眉隐忍寒意般动了动,一会儿才叹道——

  “可惜了,我那‘凤宝庄’数来算去就一个见天想着玩的太老太爷,再一个见天只知往外闯的二爷,加一个见天只晓得鼓琴、写谱的三爷,怎么就没个几辈几房的族人来斗斗,枉费我一身专精、满腔热血。”还真的挺惋惜似。

  卢成芳表情依然以不变应万变,唇抿得微紧,不知在沉吟什么。

  苗淬元突然大发善心又道——

  “不过卢大公子的外祖家待你确实是好。未等我登门拜访,你外祖父听闻你主动返家,已与两儿子商量过,全看卢家老太爷和其他各房长辈什么做法……真是遭挤兑了,被长辈所厌,就将你接了去。至于楼盈素,你的两位母舅已私下见过她,还各赠一份见面礼,这举措等同认可了她与你之间的事。”

  闻言,卢成芳淡淡神态终于略显软意。

  “香饽饽众人抢,阁下有何打算?”苗淬元明知故问。

  “既选择回归,就不会再弃卢家,不辜负‘江南药王’这块招牌。当然,也必不辜负有情人。”

  “如此甚好。”

  挨过家法的身躯虽站得辛苦,卢成芳仍尽量挺直,低幽道:“……多谢。”

  苗淬元眉目微轩。“待事成,还望卢大公子莫忘所诺。”指的是朱家将药地、药庄托管之事,得重新厘清,订下契约。

  忽地脚步声急传。

  来的是卢成芳的贴身小厮淮山。

  “爷,没事了没事了,舅老爷今儿个又上大宅来,老太爷悄悄吩咐,要咱过来放您出来,然后还说让您好好梳洗一番,等会儿到前头拜见两位舅老爷。”

  来到药仓前,淮山朝苗淬元深深作揖,咧嘴笑——

  “真被苗大爷说中,两位舅老爷若再来访,咱们老太爷定然难以招架,只能放了爷出去救场。”他迅速觑了眼四周,搔搔头。“只是苗大爷可能得走了,接下来巡守的那一班护院没打点过,一会儿会绕过来,被瞧见可就不好。”

  苗淬元淡笑,点点头。“你家的爷受了家法,被关进药仓里好生狼狈,我溜进卢家大宅亲眼所见,心里难得的痛快,是该走了。”

  “啊?”淮山一愣。

  他以为“凤宝庄”苗大爷是自家主子的朋友啊……难道不是?

  这一边,想庆来正等在后院门外肯定等急了,苗淬元转身欲走,却被卢成芳唤住。

  “……尚有一事,看来苗大爷应是不知。”

  “何事?”

  “是淮山从我家老太爷那儿偷听得来的,老人家对卢、朱两家的亲事仍不愿放弃,今晨,我爹已备了一船的礼,亲访湖西边上的‘崇华医馆”,并代我这个不肖儿致歉,此时分,两家应已细细谈过才是……”轻咳两声,徐慢又道——

  “苗大爷对‘江南药王’卢家的事仿佛处处先机、运筹帷幄,我却是想问,阁下对朱大夫、朱夫人两位长辈有几分把握?对我月儿妹妹又能掌握几分?”

  卢成芳内心忽感安慰了些。

  他如愿瞧见苗大爷从容的面庞先是刷白,跟着是含霜伴雪般冷凝,接着低眉眯目,从容神态破碎,满脸阴黑。

  卢成芳被淮山扶出药仓大门时,苗淬元早已大袖一甩、疾步离去。

  他笑了笑,目光坚定。

  苗大爷有他的战场,他卢成芳亦有属于自己的战场,既然避无可避,只好昂首向前,愿只愿不辜负亲人,不负有情之人。

  卢成芳的提问,真真撩起他心底最不安的一块,苗淬元发现自己完全答不出。

  他与朱润月之间,朱大夫应是不知,朱夫人……即便瞧出了也按兵不动,非常高深莫测。

  而说到朱润月,他信她不会再允卢家的求亲,不管卢老爷姿态放得多低……只不过,就是某种奇诡心态,明明知她、信她,但一听到卢家长辈又上朱家去,他就是急,胸中翻腾火海,炙得呼吸都痛。

  莫名的心焦,无可名状的惶惑,令他不自觉想弓背缩肩,想挡住不知从何冒出的寒意。

  马车正往最近的渡头赶去,待走过水路返回湖西边上,最快也是傍晚时候。

  马车和车夫都是雇来的,因自家大爷是偷偷来访落难的卢大公子,所以庆来特意租了辆十分不起眼的小车。

  这车当然比不上家里的马车舒适,木轮子骨碌碌滚动,震得人浑身骨头都乱跳似,庆来是觉尚能忍受,只担心主子大爷金贵的身子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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