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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家大爷适才从人家后院出来时,脸色就难看得可以,也不知发生何事,一上马车仅吩咐车夫尽快赶往渡头,然后坐定后就敛目不语。

  要不是天冷,能轻易瞧见大爷鼻间喷出白气,他都想悄悄把指头伸到主子那管俊鼻底下,探探是否还有生息啊。

  只是……这脸色实在也太惨了些,真无事吗?

  “爷……”马车颠成这般,还能睡着吗?



  庆来等着,没等到苗淬元应声,心随即狂跳。

  “大爷!”放声再唤。

  苗淬元仿佛从睡中醒觉,脸扬起,双目徐眨,启唇时,淡定语调依旧——“庆来,等会儿多打赏,请船夫摇船再摇快些……往‘崇华医馆’去……”他有话要对朱家姑娘说,一直搁在心底的话,不说不行。

  爷,咱们现下在马车里,不是船上啊……庆来不敢言明,惊到要流泪。

  他家大爷岂是无事?!

  说话寻常,端着姿态,然目光失焦,瞳心涣散,对都对不准他的脸了,呜……根本与当年在湖上发病那一次一般模样嘛!



  “还是气恼吗?好吧,任你打。”

  男人上身倾过来,俊颜很干脆一偏,直直抵到她眼前。“来,打吧。”完完全全甘之如饴,邀请她恣意掌掴。

  瞅着他因与人干架而青紫瘀伤的一张脸,若她当真狠得下心,早就揍他了,岂会只拿他的手腕磨牙?

  见她怔然不动,男人眉目轻荡,将侧颜转正,又是极近地凝望她。

  他沉吟般挑眉。“不打?真不打?不悔?真不后悔?唔……好吧。”

  好什么好吧?

  她思绪都还缠作一团,眸子都忘了要眨,他脸已再度贴来……

  又被他吻住了。

  而这一次他吻得好重,都把伤唇压疼,疼到忍不住闷哼了,依然不放开她。“苗淬唔唔……伤啊……你唔……你嘴上的伤……别乱来啊……”她挣扎。

  男人最后将她按进怀里,哈哈大笑,很满足般轻叹——

  “月儿,原来你是担忧我的伤,才不让我亲呢,而不是不喜欢这样亲昵亲近的吻……”

  朱润月一想到苗大爷那时畅怀大笑的音容,心口就如温泉喷涌般热烫。

  光想着,浑身就热呼呼,止不住想过一遍又一遍,因那男人一向自律甚严,在外人面前又老爱端持着,很难得见到他开怀畅笑。

  而如今见识了,忘也难忘。

  这几日太常想起,动不动就陷进发呆状态,有时陷得太深,旁人说些什么,半个字也听不进耳中,更遑论进到脑袋瓜里。

  “月儿,你说说,爹就听你一句。虽说卢家跑来求和又求亲,我是不愿意的,但你都二十了,跟你卢大哥处得也好,倘是你仍然愿嫁,爹也无话可说,卢老爷那边的回话,爹还没踩死,你想如何……我说……月儿?月儿!”

  “啊?”跑了神的朱润月蓦地被喊回神,险些摔碎收拾到一半的碗盘。

  “欸,爹是头疼又心疼的,你倒无所谓了!”

  一日三回,朱家用饭时候向来热闹,因除了朱家三口,还有一群小医僮。

  此时晚膳刚结束,小医僮们各自收拾好碗筷后,全被朱润月赶去大澡间浴洗,毕竟小医僮们每日皆有师傅交代的功课必须完成,得快快腾出时间精进才好。

  所以饭厅里剩下朱氏三口,而对于白日时候卢老爷负荆请罪一事,朱大夫直到此时才寻到时机问明白自家闺女的想法。

  不过闺女没来得及说,爱妻倒先开口了——

  “你要头疼,我给你揉额,要是心疼,我帮你揉胸,卢家跟咱们家的婚事,没了便没了,哪里稀罕?咱们家闺女还怕没人惦记?”

  “谁?谁惦记了?!哪来的瘟生?二朱大夫两眼瞪得跟铜铃有得比。

  没法子的,对于卢成芳,那是早就知根知底,熟到不觉对方是外人,但如今突闻有人惦记自家闺女,对方是谁还全然不知,不是“瘟生”又能是什么?

  第9章(2)

  朱夫人倒了杯热茶递给丈夫,徐笑道——

  “瘟生是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娘啊……”朱润月呐呐低唤,脸上红潮漫到颈子。

  朱大夫捧茶,一脸若有所思,看看爱妻再瞅瞅闺女,茶杯突然往桌上一放,不满嚷嚷:“你们娘儿俩肯定有事,只瞒我一个,公平吗?这这根本不公平!”

  “爹啊……”朱润月脸更红。

  哒哒沙沙咚砰——

  外头,有谁踩着乱七八糟的踉跄脚步进到广院!

  朱家三口闻声,陆续来到廊下。

  “救命……救命啊!”来人背上背着一人。

  朱大夫认出对方主仆二人,正欲上前帮忙,却见自家闺女已快他一步奔过去,帮显然已有些腿软的庆来扶下他负在背上的苗大爷。

  “姑娘救命!快……快救我家大爷,姑娘救命……”庆来喘着,边流泪边喊。

  朱大夫既惊又奇了。

  进到“崇华医馆”的病家,喊的通常是“大夫救命”,一开口就喊“姑娘救命”的,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轜——头一遭!

  倘若仅是医家与病家的单纯牵连,朱润月不会想也未想地吩咐庆来,要他帮忙把苗淬元直接扛进自个儿闺房。

  仿佛此刻,她双眼只容得下苗淬元一人,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

  朱大夫与朱夫人跟进房里,小医僮们听闻动静,好几个都挤在外间探头探脑,两名年纪较大的医僮颇有经验了,不必谁吩咐,已端来干净的热水和巾子,连整套银针和几种常用药品都备了来。

  “脱衣。”朱润月一声令下,庆来马上挨过来帮她扒掉苗大爷身上的衣物,脱到仅留中衣和锦裤。

  她落针迅速,认穴精准,丝毫不拖泥带水,才几个呼吸吐纳间,苗淬元从头顶到脐下丹田处,已落下十余针。

  随即灸药、活穴,取下第一波灸入的银针,她开始为他推宫过血。

  那张面庞布着冷汗,五官忍痛纠着,他胸膛鼓伏,极吃力地吐纳气息,每一口都清楚伴随哮鸣声响,寒喘难抑。

  朱大夫没有插手,仅凝神紧盯。

  他看闺女施展这些年习得的医术,看她对症落针、灸药推拿,两眼瞬也不瞬。苗淬元瞳心涣散,即便睁眼,映入的亦是流动而模糊的轮廓。

  他看不清朱润月,但失能的五感所残存的能力却只对她起作用,她在他身边,离得好近好近,她正在碰触他,想保他胸肺一暖,甚至甚至每口呼吸已这样紧迫了,他依然能嗅到她身上及指尖的药香。

  “朱润月……月、月儿……月儿……”无血色的唇逸出低唤。

  “苗淬元,是我。”她推拿动作未歇,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我在这儿,跟你在一块儿的。”

  他欢愉勾唇,因那熟悉的干净音质。

  只是胸闷气阻一下子袭上,强忍不适,又令他五官微微扭曲。

  但……他记得,是有话要对她说的,那是老早就想告诉她的事……

  “十八岁……我、我曾见的那抹月光……一直想说,那时会开口求亲,其实是我心里喜欢、动了心,但……但月光不属我,你不属我……那时的我,恼羞成怒了,所以……所以才说那些浑帐话……朱润月,我苗大早就心悦你,是真的、真的……唔……”

  “苗淬元!”朱润月一开始就在内心喝令自己不可多想,拚了命想抑住心绪,然而心湖还是动荡起来,因眼前男人蓦地瑟缩抽搐,惨白脸色迅速转红,更因太用力喘息,眼窝周围的细小血筋绷得渗血,肤上带出点点紫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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