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孙白才起个头,熙风便做出噤声动作,两人同时伏低身子,刘嬷嬷来了。
刘嬷嬷一手带大曾五福,曾家长辈都是极宠孩子的,自己扮不来黑脸,便到处找人扮黑脸,刘嬷嬷就是曾五福的黑脸嬷嬷。
呀地,门开门关,熙风不再与孙白交谈,细细倾听屋里传出的声音。
“我的好小姐,这是喜帕呐,你怎这般漫不经心。”刘嬷嬷声音响起。
皇子娶亲,自有礼部备嫁衣、凤冠,唯有喜帕要新娘子自己准备,原意是要让人瞧瞧新娘的手艺,但京城名媛出身不凡,有时间宁可拿去学琴棋书画,彰显才名,谁肯在这等耗眼力的事情上头尽心?
因此到后来,女红好的就自己动手绣喜帕,功夫不精的就在外头订做。
“不差了呀,比起外头卖的半点不差。”果果替自家小姐辩解。
“只比外头卖的不差就行吗?你们家小姐要嫁的是四皇子呐,甭说李家姑娘有皇后娘娘赐下的喜帕,就连耿家也聘请京城最负盛名的秋湘阁为五姑娘绣制,到时候三顶花轿、三个新娘同日进门,你们家姑娘脑袋盖着这块……唉,你让你家小姐的脸面往哪里摆?不是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你家小姐的绣功,比起秋湘阁的柳娘子半点不输,若肯多用两分心,怎会做出……”她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甫进门就输人家一大截,还指望谁把他们家小姐放在眼里?
刘嬷嬷忧心忡忡啊,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子府里的下人几乎都是从宫中出来的,正妃只能带两名贴身婢女,侧妃只能带一名婢女进府,别人家是怎么精挑细选陪嫁丫头的她不清楚,可她们家小姐就带果果这个傻丫头嫁进去,要是碰到事,谁来帮小姐一把?
看着嬷嬷的忧心忡忡,五福走到她身后,撒娇地攀着她的后背,笑了。
“嬷嬷,您多虑了。谁不知道三个新嫁娘是何等家世?耿家不必说,耿老太爷是相爷,耿老爷是吏部尚书,要不是耿五姑娘是庶女,那身分还压皇子妃一头呢,至于皇子妃,好歹是皇后的远亲侄女,背后有皇后撑腰,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我呢,爹爹就是个七品官,虽说不上两袖清风,也就是个小康之家,家底多少,旁人眼里一清二楚,我要是打肿脸充胖子,抬出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做一条比秋湘阁更精致华美的喜帕,日后才真的难在四皇子府里立足呢。”
“好姑娘,嬷嬷知道你心思细、脑子转得快,你是怎么想的告诉嬷嬷吧,免得嬷嬷牵肠挂肚。”
刘嬷嬷拉着五福,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当年自己守寡,带着唯一的女儿过日子,没想一场大病,女儿走了,她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断了,幸而遇到夫人,夫人好心收留自己,还把襁褓中的大小姐交给她,是小姐安慰了自己,这些年她是把小姐当成自己女儿带大的。
“嬷嬷,外传李彤桦是皇后娘娘的人,耿秋莲是玥贵妃的人,而我却是四皇子亲自挑的侧妃,你想想,四皇子为什么要选我当侧妃?”
“小姐别妄自菲薄,依我看,满京城就没有几个比得上你的,我们家小姐可是两岁就会背诗的才女。”
说到她家小姐,不由得她骄傲啊,旁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小姐从小就偷偷拿笔写文章,满满一篇呐,那字说有多好就有多好。要不是女人不能考状元,曾家早就有第二个当官的。
“可这事别人不知道呀。”
“是老太爷不教人家知道的,耿家大姑娘要不是成名太早,怎会替自己惹下祸端,好好的年轻姑娘就要葬送在后宫那样一个肮脏地方,可惜呐,耿家大姑娘是个好姑娘。”
人人都想嫁皇帝,可老太爷同他们说过后宫的事儿之后,她可是清楚了,后宫那地方不是人待的。
老太爷说,珍镇佳肴进了肚子也就是那回事儿,绫罗绸缎不比棉衣暖、不比麻衣凉,人躺下来不过五尺地界,何必非要几亩地来葬,再大的荣华,到最后下场都一样。
男人还要负起光耀门楣、荣耀祖先的责任,咱们家五福只要好好地享一辈子福气就好。
老太爷的态度明明白白,曾家是真正疼爱孩子的人家,绝不会拿孩子去交换前程。
果果插嘴道:“是啊,咱们老太爷和那个诸什么亮的一样,料事准得很,不允许咱们小姐才华外露,不准下人把小姐的事儿往外传。以前我还不懂呢,小姐什么都会,写诗填词,画画弹琴,女红厨艺……样样都是真功夫,为什么不能在别人跟前表现呢?直到耿大姑娘要进后宫的消息传开来,我这才明白,想到耿大姑娘,果果心里都疼呢。”
“你真懂?说说,心疼耿大姑娘什么?”五福笑着戳了果果两下。
“皇帝比耿大姑娘的爹还老,成天对着一个老头子,那日子得有多苦呐,这还不打紧,要是嫁进宫里三、两年,一个不好……耿大姑娘怕是要当几十年的寡妇呢。”
果果的话让五福噗哧大笑,她烦恼的事怎么和别人不一样?这教人揪心的是后宫惊险,而不是寡妇要当几年。不过……不会了吧,秋兰姊姊选择与他合作,为自己的未来拚搏一回。
“小姐,你别岔开题,快告诉嬷嬷,你是怎么想的。”刘嬷嬷催促。
“四皇子为什么挑选我当侧妃,那是为着表态,让皇后、玥贵妃明白,他不想仗恃着岳家的力量,与大皇子、二皇子等人分庭抗礼,对于东宫太子,他无心也无意,皇后与玥贵妃可以别担心他、防范他。”
只不过这份表态是真心或是隐人耳目……日后必见真章,男人有男人的抱负与世界,她不想涉入,也不想了解,她只想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
“换言之,他要的是一个低调、安静、傻气、无争无欲的后院。既然我最没有本钱、没有地位争,那就照着四皇子的意思,安静、乖巧、低调,暗暗助四皇子一把,岂不是好事一桩。此为其一!”
倘若依她和爹爹、祖父的意思,就是找个寻常人家,平平顺顺过完一辈子,偏偏遇上无法违抗的赐婚圣旨,只能顺势而行,但即便顺势,她依旧要平安顺当、无风无雨。
“其二呢?”
“不管是哪家后宅,凡有三妻四妾必有斗争,寻常的大户人家里也许会轻松一点,争名分争中馈争家产罢了,但皇子的后院就没这么简单了。”
“怎么说?”
“方才说过,光是眼下的正妃、侧妃,就有皇后以及玥贵妃两派势力介入,日后更会有姨娘侍妾通房……族繁不及备载,这当中谁是谁的势力?谁是谁的眼线?背后关系复杂,我不想知道更不想涉入,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在四皇子府里占一个角落,不受打扰的过日子。”
她不考虑太多利益问题,有人说她一旦嫁给四皇子,四皇子必会提携自己的岳父、小舅子,她不认为爹和弟弟需要这种提携。
祖父曾经找她谈过。祖父说:“福儿,我对你只有一个期许——好好活着,活的平安、活的快乐,如果你能活得比祖父更大岁数,祖父便以你为荣。”
这话让她热泪盈眶,天底下会有人这样宠爱孙女,把孙女的幸福看得比儿孙的前途重要?
“哪家闺女出嫁想的不是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却是安静不受打扰?小姐怎么就摊上这桩婚事。”刘嬷嬷心疼地把小姐揽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