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喝酒。」窦盼紫不知他心中转折,将一坛女儿红递到他眼下。
「这是……干什麽?」
「都说喝酒了,问这麽多不嫌烦呀?!」
「喔?」他接过酒坛子,有些受宠若惊。
被他那探究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窦盼紫躲避著,粗鲁地掀开自个儿的酒,顿时醇香扑鼻,她不发一语,仰头便饮。
「一个人喝的是闷酒,两个人一起是畅饮。好,今宵有酒今宵醉。」他咧嘴笑开,跟著仰首痛饮。
窦盼紫拭去溢流到下巴的酒汁,眉目间满是英气,忍不住回他一笑。
「哼,才一坛酒就想把我醉倒吗?早得很呢!」
那对细长的眼闪动著难解的光芒,闲静的氛围在周遭游移,他再饮一口,微沉的嗓音荡在夜里——
「江湖险恶,你独自一人走镖,就没谁陪你吗?」
窦盼紫眨眨眼,一会儿才弄懂他的意思,轻嚷著:「镖局儿女本就在江湖上讨生活,怕些什麽?!况且这次出来,也不是为了镖局的生意,我是要去四川万县……」
他眉峰淡拧,等她解释。
「那儿是我娘亲的本家啦,因为我家云姨她……她离家出走了,有可能回万县去,我要去寻她回来。」
「离家出走?」他挑眉。
「可不是?!」
说到这里就有气,她「咚」地放下酒坛,一只手指猛戳著他肩头。
「都是你家害的啦。要不是你阿爹三不五时就来骚扰我家云姨,我家阿爹也不会那麽生气,然後他们两个就不会吵架,云姨也不会留书出走的。」
关无双眉挑得更高。「说来说去,罪魁祸首还是咱们关家罗?」
「就是。」点头点得好用劲儿。
「欲加之罪。」
他批评了一句,跟著又道:「你家云姨云英未嫁,窈窕淑女,我爹对她是倾慕於心,君子好逑,旁人该要成其好事,你阿爹凭什麽生气?现下还把罪怪到关家头上,未免无理。」
「什麽无理?你爹是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
见她双颊鼓起,俏脸圆嘟嘟的,实在可爱。他很想伸出手指戳戳她的嫩颊,又觉自己这个念头简直幼稚到了极处。
假咳了咳,硬将思绪抓回,他道:「如果我爹真能夺得你家云姨的芳心,也是双双有情。」
「不行!云姨是我家阿爹的,不是你家阿爹的。」她忽然跪起,双手自然而然地支在腰上,气势逼人。
两人互瞪著,谁也不让谁。
突然间,一个大马头垂到两人中间,鼻孔狠狠地喷出气来,张开大板牙竟是咬走窦盼紫放在地上的那坛女儿红!
「哇!我的酒!我的酒!」
窦盼紫如梦初醒,想抢回,可那匹马紧咬著小酒坛子,把头仰得高高的,酒便咕噜咕噜地流进它的肚里了。
「哇——关无双,你的马啦!」
她又挥拳头又跺脚,却见关无双已抱著肚子笑倒在乾草上,眼角甚至还闪著泪光。
「那、那不是我、我的马,哇哈哈哈哈……我、我的马栓在那儿哩,哈哈哈……不成,我肚子痛,笑得好痛……不成,实在痛得难受,哇哈哈哈哈……」嘴上说痛,他还是猛笑。
「你、你闭嘴啦。」
她脸蛋涨红,一时间找不到东西扔他,想也没想便捧起乾草往他身上掷,都快把他给活埋了。结果没留神,脚下突地被人使了个拐,她轻呼一声,人也跟著跌进乾草堆里。
「唔……」
挣扎著要爬起来,她两只手却同时被握住,接著沉沉的重量压下,把她的身子钉在乾草堆上。
瞬间,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靠得好近、好近,两人默默地相互凝视著,气息都乱了……
第七章 可可芳心
不开口,好奇怪。
若开口,又该说什麽好?
原以为她与他,永远不可能一同喝酒,永远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谈上一句话,更不可能靠得这麽近,近到让她在那对细长眼里瞅见两个自己。
但今夜,似乎打破了许多的不可能。
心越跳越响,怕教他听取,窦盼紫忽地用力挣脱开来,坐直了身躯。
「那、那你呢?!为什麽也是独自一个?!」
试著让气氛自然,她若无其事地拍掉衣上的草屑,微垂著头,不教他瞧见自己红得发烫的脸。
关无双下意识地咽了咽喉头,想把那个无形的硬块吞进肚里,有种极不甘心的感觉,好像明明就要得到心中所盼,就要满足了想望,却差那临门一脚,硬生生把一切都剥夺了。
他沉默著,定定望住她,半边的俊容匿在幽暗中。
「……你做什麽不、不说话?!」
窦盼紫脸都要冒出烟来,心想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但是那坛酒她喝没三口就给马儿抢去,这麽脸红心跳的,实在没道理。
他似是在笑,双臂交在脑後往下一躺,语气懒懒的。
「因为是秘密,不能说,所以就不说了。」
存心吊人胃口嘛。
窦盼紫心痒难耐,咬了咬唇道:「这不公平。」
他问什麽,她就答什麽,现下他却来捉弄她。
「是呀,是不公平。这世间不公平之事又岂只这一桩。」
马厩的竹篷子破了一个洞,从他的角度仰望而去,正巧窥见那轮明月。他扬起唇角,心中不禁一暖。
窦盼紫绞著十指,脸蛋又鼓了起来。
「不说拉倒!很希罕吗?!」
气死人也,把她的好奇心挑起,临了却置之不理,这样很不道德耶。
「你喊我一声师兄,我就告诉你。」
嗄?!哪能这麽便宜?!
「想得美啦!」窦盼紫重重哼气,陡地立起身躯,「关无双,你、你你……我不睬你啦!」
一跺脚,她调头就走,却不知那男子正眯著眼、瞅住她离去的背影,轻轻低喃著*「好好睡吧……」
而他自己,恐怕要一夜无眠了。
☆ ☆ ☆
昨夜,窦盼紫是一边骂人,一边沉入梦乡的。
梦中,她还是骂人,谁教关无双无缘无故闯进梦里,可不论怎麽骂,那对细长的眼总是眯眯弯著,静瞅著她,瞅得她脸红心跳,也就骂不出话了。
她醒得挺早,在床榻上楞坐了一会儿,摸摸胸口,那急促的感觉还在,而身子暖洋洋的,真是……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用早膳时,本以为会在客栈大堂遇见关无双,可是大堂里人虽多,却没有他的身影,装著若无其事的模样向店家问起,刘掌柜竟告诉她,关无双一早便整装上路,还把她留宿的费用也结清了。
窦盼紫说不出是何感受,心像突然间被谁刨去一块东西,空空荡荡的,很不是滋味。
算了。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不见就不见,反正……连朋友都不是。她赌气地想,不怕烫舌儿似的,把一大碗白粥两、三口就喝进肚里,草草结束早膳。
来到岸边,船老大已将船只准备妥当,用洪亮的声音招呼著窦盼紫上船——
「从今儿个起连吹三天顺帆风,姑娘快上船吧,咱们很快就能抵达宜昌。」
窦盼紫眨眨眼,好生奇怪。
「船家,我去的是万县,从宜昌还得入三峡,在川省境内,之前不都同你说好了吗?」
船老大解开缆绳,俐落地扬起一道帆,边道:「咱儿知道啊,可是……那位相公说是要到宜昌,他还说,他和姑娘同路,所以——」
「所以我就上了你的船,省得再租船。」
「哇?!」忍不住惊喊。
「唉,我有那麽可怖吗?」
窦盼紫真的被吓住,猛回头,就见身後篷船的布帘已被撩开,探出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俊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