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现下姊妹们各有各的职责,那些走镖的行程还是云姨之前就替大家定下的,推托不得,只有她这段期间恰巧并未被安排工作。
虽然大姊招弟的队伍尚未返回,没个说话够份量的人出来「主持公道」,也不知道阿爹的心里怎麽想,反正窦盼紫是没办法乖乖待在四海的。
她随便整理个包袱,带著刚刀,也来一招留书出走,想去娘亲在万县的本家看看,说不定云姨根本没回去呢。
心思沉吟间,船老大已将船只缓缓靠向岸方。
来往这江岸多次,虽说景致依旧,窦盼紫却觉心境上有了不同的改变。
她常会想起那个男子的脸容,没来由地,就任著他这麽无缘无故地闯进脑海里,那感觉纷杂而凌乱,不再只是纯粹的恼怒……
「姑娘,这悦来客栈生意好哇,去年虽发生火灾,被歹人纵火烧掉了部分屋间,可是越烧财运越旺,瞧,到处都是泊船。呵呵……您待会儿要是问不到空房,咱儿把船舱让给姑娘吧。」那船老大擦著汗,咧笑出一口牙。
「谢您啦。」窦盼紫爽朗地回笑,俐落地跃上岸边,往客栈里去。
大堂里一向人声鼎沸,座无虚席,看这场面,窦盼紫暗自苦笑,心想,今晚真要向船家借宿了。
闪过几名迎面而来的汉子,她步至柜台,刚仰起小脸尚未出声,那刘掌柜已认出她,眉眼一飞,惊喜地开口招呼。
「唉呀,这不是窦四姑娘吗?!真是巧,好巧啊!二爷他——」
她截断话语,「我是来投宿的,请问,可有空房?」好多大汉子挤在後头,可能也是来投宿的,她连忙道出要求。
刘掌柜楞了楞。
「呃……四姑娘,咱们嗯……这个嘛……」
唉,现下是一房难求,适才他还忍痛把自个儿的房间让渡出去,没料及今日两位贵客皆临,这会儿,教他从哪儿再挪出一间来呀?!
窦盼紫倒是挥挥手,不在意地笑道:「不打紧的,我也只是随口问问,想碰碰运气罢了。」
她旋身要走,无预警地,竟直接又结实地撞上一堵肉墙——
「噢……谁啦?!」很痛耶。
「我。」听不出半分罪恶感。
呃,这声音……
揉著发红的鼻头,窦盼紫倏地抬起头,那不时莫名其妙夺去她思绪的男子就挺立在前,不是脑中虚无的幻想,而是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你、你,你怎麽在这儿?」
唉,她只会问他这一句吗?
中国文字何其多,就不能挑其他话作开头?
他没回话,不知怎地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抬起手揉弄著她的发顶,那头短俏的发简直是乱上加乱,乱得可爱。
「喂!够了喔!」
窦盼紫朝他胸口既推又搥,却引来男人一阵朗笑,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都不知有多亲密哩。
「……二爷,四姑娘她来投宿的,可是、可是……」
「她跟我一起。」关无双想也没多想,似觉自然之至。
「耶?!」
刘掌柜瞪大老眼,张口结舌,正努力要挤出话时,关无双已一把握住窦盼紫的手腕,拖向二楼去了。
一进门,窦盼紫用力甩开他的掌握,两手叉在腰上,劈头便骂——
「你阴险啦你!」
他挑眉,完全摸不著头绪。
「我哪儿又得罪窦四姑娘您啦?」
「谁跟你一起?!你这样做……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我、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黄河离这儿有点距离,长江近一点,要不要跳?」还说风凉话。
「关无双?!」她握拳尖叫。
为什麽没见他,心里想他,如今见著,都还不过一刻,她就恨得牙痒痒的,好想捧著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再往他脚板用劲儿一踩。
「我在这儿呢,用不著喊得这般响亮。」细长的眼弯弯的,似笑。
他双臂抱胸,叹了口气接著说:「这间房是刘掌柜好心让给我住的,你想投宿,客栈早已没了空房,你不住这里,还能住哪儿?」
「我租了船,可回船上窝著。」又不是没窝过。
他瞅著,冲著她微笑,「你是我师妹,师父吩咐过,要好好关照你。风寒露冻,我怎能让你睡在船上?」
心一紧,窦盼紫小脸莫名泛热,凶人的气势顿失,想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总之……总之……我不跟你一起。」
他耸耸肩,还是笑,像在宠著孩子。
「无所谓,我可以睡在马厩。」
「马、马厩?」
「是呀。就在客栈後头,有乾草当棉被盖,又有马匹偎在身边,应该挺暖的。」
他心情似乎很好,那神情像在说笑。
窦盼紫眨动灵眸注视著他,抿唇润喉,想说些话,一时问又找不到话题。
这般的沉默让关无双误以为她在下逐客令,虽然还有好些话没对她说,但若继续待下,恐怕要自讨没趣了。
「你可以让人送热水过来,先洗洗澡,再吃顿丰盛的饭菜,我……呃……」他看向门外又调回头,略见迟疑地道:「……我还是出去了,不打扰你了。」接著头一甩,潇洒地跨出房门。
「关无——」
窦盼紫楞了楞,追到门边,却已经不见他身影,反倒是一名伙计跑上楼来,殷勤切问——
「四姑娘,二爷全吩咐妥当了,待会儿小的会帮您送澡盆和热水过来,晚膳帮您准备一盅鲜鱼汤可好?然後再来一盘烩三鲜、辣灼虾、鲍鱼五食、油淋鸡,再炒盘时青的蔬菜,您瞧这样可够?」
窦盼紫慢应著,心不在焉。
她的心,已飞到那男人身边,却……
犹然未知。
☆ ☆ ☆
用完饭菜,店家似乎也知悉窦盼紫嗜酒,还送来两坛女儿红。
无情无绪的,窦盼紫盯著那两坛酒发楞。
美酒当前,竟然提不起兴致?她内心著实纳闷。
起身踱到窗边,窗外明月在似远似近的地方,往下俯视,江面上波光粼粼,荡漾著华丽而温柔的月脂。
她想起鄱阳湖畔偶遇的那一夜,明月照双归。
小拳头轻搥了下窗台,心中已下决定,她抱起桌上两坛女儿红旋身跨出门槛,下了楼,直接往後头马厩走去。
刚走近,已听见马儿粗嘎的喘息和低微的嘶鸣声,然後还有他,咳声叹气的,也不知在同谁说话——
「你说,她是不是又生我的气?怪了,为什麽每回见面都会惹恼她呢?我其实不想的,偏偏没办法控制自己,就是挺想逗她的,唔……你说,我该不该上去找她说话?」
马匹低鸣,还呼噜噜地喷气。
「什麽?你点头呀?那就是赞成罗。嗯……可是得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没头没脑地敲她房门,她又要问我:『关无双,你、你,你来这儿做什麽?』」最後一句还变声,装出姑娘家的音调。
站在转角处的窦盼紫终於忍不住笑了出来。
「咦?」
关无双迅速回首,见那窈窕身影由暗处走来,眼瞳亮灿灿的,似要将他看穿了,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你……你来这儿做什麽?」呃……怎麽换他问这样的话?
窦盼紫睨著他,轻轻哼气。
「你在背後说我坏话。」
他怔然,连忙道:「天地良心呵,你哪只耳朵听见啦?」
「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她学他,也不嫌飞灰草屑,一屁股坐在乾草上。
关无双心中一凛,开始不断地回想适才说出些什麽,他哪里说她坏话了,怕是不知觉中,把一些不该说的秘密都泄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