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刀伤了他,连话也如此伤人。李游龙脸色铁青,气她利用自己待她的这份情意做为障眼法,他早该自觉,她瞧他不起,视他如毒蛇猛兽,骂他是浑蛋、淫贼,怎可能在一夕之间软化态度,对他软言相求?
“那岂不委屈了你。”他声音持平,入耳,倍觉阴郁。“你总是这么高傲、清冷不受侵犯,总拒我于千里之外,如今却为取笑我,甘心扮柔弱、假意迁就,将本性的尊严踩在脚下,如此的牺牲对你而言……很大吧?”
带弟听不出他话中之意,直觉他已被她挑起怒气,那男性目瞳黝黑幽深,火光闪烁,直勾勾地射向她,仿佛想穿越她的躯体。
走!快!
脑中,一道指令下达。带弟正欲跳起,远离他触手可即的范围,稍动,男子的臂膀已狠扣住她的上臂,她被倒拖过去。
惊喘一声,她摸向腰间双刃,男子比她更快,另一手故计重施,掐向她腰间穴位,认穴之精准、下手之迅捷,堪称神技。
带弟四肢陡然酸软,狠狈地倒在他身旁。
“你——你、浑蛋!”这么出其不意,竟被他杀了个回马枪。
随意运劲,孤注一掷,李游龙疼得额际盈出冷汗,胸上的缠布渗出血珠,但……也值得了。他牵唇上扬,目中无丝毫笑意,俯身对住她。
“我是浑蛋,这个浑蛋却能对你为所欲为。”
“你敢!”心中纵使惊惧,带弟顽固要强,怎么也不在他面前认输。
“没什么是我不敢的。”他神色稍霁,粗糙指腹摸着女子的脸颊,滑向她的咽喉,感觉出那颈脉正剧烈跳动,而姑娘仍瞪大明眸,全是不平之气。是了,这才是他的带弟,永远以仇敌的姿态瞧向自己,不懂妥协。
“若非是你,又有谁能如此伤我?”忽地,他低喃,经此一夜,他终于明了,即使自己气她、恼她,想将她揉成灰、化作尘,他偏偏没法恨她。
到底为什么?因为,她正是他的冤家,是注定生来克他的。
他李游龙从来都是无神论者,不信什么来世今生、姻缘冤孽,但遇上这位窦二姑娘,他真是认栽了,不信也得信,被伤得体无完肤也不能生怨,这是怎地缘份?
带弟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庞,听到那句轻柔而无奈的话语,方寸陡拧,一股怪异的内疚情绪蔓生上来,唇嚅了嚅,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游龙以为她又以沉默作为反抗,两人将再度恢复到之前的相处模式。他内心苦笑,手指轻扣她的下颚,灼灼地望进她的目瞳中。
“我承认,我是喜爱你,也极度渴望得到相等的回报。但是……带弟……”认清事实,他的低唤柔情不变,眉眼郑重而严谨,将心意深刻传达。“我也有自己的尊严和原则,许多时候,我只是想逗着你、想去瞧瞧你脸上各种神情,喜怒哀乐,清冷娇媚,我真喜欢你生气时的模样,美得教人难以忘怀,可我又不禁要想,你会不会对我展开笑靥?可不可能蹭着我的胸怀撒娇?那个模样的你,又会多教我着迷?我不是想轻薄你,我想……我真是喜爱你……”轻咳了咳,他眉心微折,似忍过一波疼痛。
“你、你不要对我说这些……我不要听、我不听……”带弟难掩颤音,分不清到底怕些什么,他薄唇吐出的话、他指尖传递的温度、他脸容微现的疲惫,在在牵扯着内心某份感情,溢出些许的酸甜苦涩。
李游龙微倦地冲着她笑。“我不会再说,永远都不再提及了,你无需困扰。”
男女间的情爱若是两情相悦,将何等甜蜜。他以为能掳获佳人芳心,没料及适得其反,反将姑娘推得更远,与自己背道而驰。而她呵,从来就鄙视他,却把倩影印在他心田上,无法抹云。
略略停顿,他敛下眼睫,将光采掩饰,静静又道:
“你想回九江四海,我送你回去便是。”
第六章 情意斟酌
夜黑,风高。
白日繁华街貌已然歇息,沿街店铺的旗帜随风招摇,啪啦微响,在这寂静四下,显得格外突兀,是宁静中的一抹狰狞。
他迅捷地闪进一条不起眼的巷弄,昂扬的身躯猛地贴靠在石墙上,似乎难以支撑,体内气息乱窜,几要鼓破胸臆,喉头一甜,忽地呕出一口血。
击在他胸口的这一掌,既重又猛,那些黑衣人武艺不容小觑,这么偷袭又群起围攻,饶他反应极佳,也难全身而退。
想来他暗中调查“三王会”教人冒名顶替之事,又居中连络塞外和江南旧部,这些举动已触怒了对头,才请出杀手组织拔除他这根眼中钉吗?
“嘶……”抽了口气,无声地骂出连串脏话,他揉了揉胸口,除疼痛外,掌心感觉到胸央一道刚收口不久的刀伤,此际,隐避在石墙阴影下的面容微微一顿,思及心中那个姑娘,他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柔和得近乎无奈的笑弧。
亲亲……喉头又紧,他忍不住低咳,吐出瘀血。
莫非今夜真要命丧于此?他模糊想着,身躯随意识反应,紧紧贴住石墙滑坐于地,让阴暗将自己全然笼罩。
这黑暗也是矛盾,有时诡谲得教人不敢靠近,有时又温柔得让人流连。
他合上眼,很倦,想睡,意识飘浮。陡然间,双目又睁,因耳边捕捉到悉桫的脚步声,来者不少,把这处街道团团围困,他们在寻他,这么下去,他撑不了多久,迟早要被发现的。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情,先求活,若求不得,也得死得够本,杀他们两、三个陪葬。一咬牙,他召唤意志,喘着气站直身子,视线已然模糊,他掌握成拳离开胸央那道伤痕,那个姑娘,他放在心中,永远也不忘记。
“李游龙。”霍然间,不可预期,有人寻到了他。那唤声极沉,在他右侧。
“嘿嘿……”他冷笑,瞧不见对方脸面,隐约见到一截藏青衣角。“废话休说,要取我性命便来吧!”这一嚷,无异将藏处暴露,脚步声已纷纷朝此奔来。
那藏青衣角的男子却道:“若想活命就随我来。”
* * *
夕阳西斜,霞光带着慵懒,点点洒在四海镖局大厅前的练武场上,将周遭架上琳琅满目的兵器镶着薄金,流转锐芒。
厨房飘来阵阵饭菜香,提醒大伙儿已到歇息时分了,住在附近的镖师皆已回家用膳,几名住得远些、或是离乡背井的师傅便留在镖局里用饭。
内厅摆着五个大圆桌,菜肴陆续端上,窦家虽是四海镖局的主子,但江湖脾性,向来不端架子,用膳时候镖局上下一同就坐,有饭吃饭、有肉食肉,有酒喝酒,等同一家。
“二姐,那组铁炼流星锤待会儿再上油磨亮,先吃饭啦,今天加菜喔,呵呵呵,有你最喜欢的红烧猪脚。”说话的小姑娘将大刀往腰间宜人,稳当当地回刀入鞘,不知这动作练过几千回,竟如此行云流水。
“是红烧蹄膀。”一旁心形脸蛋的姑娘叹了声,刚练完一套连环九节鞭,白晰颊上染着红晕,秀额盈汗。“阿男才比你晚出生一刻,怎么书念得就不错,而你阿……说话真不文雅。”
“文雅?”小姑娘不明就里,搔了搔短至耳上的发。“蹄膀比猪脚好听吗?不都一样。要装文雅也难不了我窦盼紫。三姐……”她忽地笑嘻嘻,睨向心形脸蛋的女子,灵眉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