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红烧的纤纤猪足,您爱吃不?”
“我不爱吃纤纤猪足,怕胖。只有二姐有本钱吃,爱食肉又不长肉,唉……真不公平。”窦家老三窦来弟煞有介事地回道。
窦二姑娘似乎教妹妹们逗笑了,清容泛出淡淡的愉悦,将手中的铁炼流星锤挂回原位,尚未转身,另一个唤声在听内响起,是大姐窦招弟。
“别聊了,快开饭了,带弟,今天有你最爱的——”
“红烧纤纤猪足!”来弟和盼紫齐声抢道,末了,姐妹俩还哈哈大笑。
笑声未歇,云姨已由内厅撩开布帘走出,叉起腰,摆出招牌动作,对住练武场这儿扬声娇嚷:“笑就能饱啦!手上拿着兵器的全给咱放下,吃饭比皇帝还大,快去把手洗干净,要开饭啦。”道完,她身子一扭,忽地思及什么,又调回头。“带弟啊,今天厨煮了一道好菜,是你最爱的,要不要猜猜是什么啊?”那语气柔软得教人起疙瘩,好似哄着孩童说话般。
说时迟,这时快,一个人影像球般由里头一路滚到带弟面前。
“二姐,你看你看,你最爱吃的,好嫩喔!这肯定是我今午吃过最香的红烧猪脚,油而不腻,筷子随便一戳就松散了,你尝尝!”小金宝把碗捧得高高的,挟了一箸嫩肉,不由分说已抵到带弟唇下。
“窦金宝,那是我替二姐挟的,你别偷吃!”窦家老五窦德男追了出来,边嚷嚷。
“窦金宝!”云姨喊了声,上一刻的温言软语早抛到鄱阳湖里去了。“吃饭要守规矩,谁教你端着碗跑来跑去?!活像个要饭的!进去内厅吃!”
小金宝无辜地眨眨眼。“我是瞧见这道菜,才冲出来知会二姐的嘛。”
带弟笑了笑,神情有些僵硬,她顺应么妹的好意,张口吃下那一箸嫩肉。
“好吃……真好吃。”点点头,又笑,除了笑,她真不知怎冬应付众人的关爱。“你们先去吃吧,我洗洗手,一会儿便进内厅用饭。”
家人待她的好,她都知道。只是……
胸口微闷,她不想云姨和姐妹们瞧出端倪,在仙霞岭隘口她教一个男子带走,去向成谜,尔后又安全无恙地归来,家人为她忧心,回四海镖局这半个多月,姐妹们常逗她开心、引她说话,明里暗里想探出点蛛丝马迹,但她真的不愿说、不愿想、不愿自己的思绪留在那男子身上兜兜转转。
那个粗鲁的、蛮横的、自大狂妄的男子呵……她该是恨极了他,为何仍记得他目瞳中闪烁的火焰,温暖深邃,仿佛埋藏着许多、许多的情……
“带弟,瞧,阿爹买了什么给你?!”平地雷响,众人齐往门口望去,窦大海正由外大步跨入门槛,右手将一物提得高高的,一脸邀功的模样。“南街的张屠子杀了头猪,特地留着这截腿肉给我,呵呵呵,真他妈的够意思,阿爹知道你爱吃蹄膀,等会儿叫厨房大婶作给你吃。高兴不?!”那截猪脚肥美硕大,用荷叶里着,系着一条干草绳,在带弟眼前晃来晃去。唉,这番美意,此一时间,还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哩。
“哎呀,我在百代酿沽了三升老酒,忘了去取了!”窦大海忽地拍了下后脑勺,颇为懊恼,他是无酒不欢,每日不喝上几杯,浑身不舒畅。
“阿爹,我帮您取去。”带弟抢道,不等其他人说话,已跨步往大门奔去。
“带弟,要开饭了!”
“二姐,有红烧猪脚耶——”
“你还要上哪儿去呀?”
“你们先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头也没回,随意丢下一句,人已跑得不见踪影。
奔出四海,来到九江大街,许多摆摊的小贩已在收拾,太阳下山了,是该休息的时分。
带弟缓下步伐,终能嘘出胸臆中的闷气,不知不觉,轻轻淡淡的落寞爬上眉心,一股莫名惆怅悄然而生,身旁再无他人,已无需强颜欢笑——
是的,强颜欢笑。这半个多月来,她真是累了。
阿爹、云姨和五个姐妹们,大伙儿都这么地在意她,猜想她在被劫的这段日子肯定受了许多委屈,可她不想他们担忧,她已然是个大人了,有何困扰,也要一肩独挑,更何况自己与那个男子……这些事是私秘的、难堪的,教人方寸紊乱,只能藏在心中,不教谁知道的。
循着大街行去,步至尽头,百代酿的酒旗在黄昏下随风招摇。她下意识抬首望了眼,一只燕子绕呀绕地,飞人酒旗后的檐下,深吸口气,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酒香,她收拾心情微微一笑,正欲举步跺去——
“窦二姑娘?”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带弟微愕,倒退一步,两眼望向来者。这男子……一身藏青色的披风,严峻脸上蓄着满腮短髭,双目炯然英锐。
她识得他,当日在仙霞岭隘口,他曾与李游龙对过一掌,救了大姐。回四海后,她亦从阿爹和大姐口中得知此人高义、重然诺,帮了四海镖局不少忙。
“您是‘天下名捕’,鹰雄鹰爷?”带弟出身镖局,自是懂得江湖礼节,心中虽感愕然,仍有礼地领首微笑,双手抱了抱拳。“在下正是四海窦二。不知鹰爷有何指教、为何拦路?”
鹰雄和煦回笑。“有件事想请窦二姑娘帮忙。”
带弟秀眉扬动,有些不可思议,仍捺下好奇,声音持平。“帮忙不敢。我听我家阿爹和阿姐提及,鹰爷曾多次有恩于四海,若您有何用得上带弟之处,带弟不敢推辞,当全力以赴。”
闻言,鹰雄神情不变,温言道:“如此多谢了。”
男子略略颔首,目光高深莫测。“想请你去见一个人。”
“谁?”
“李游龙。”
“他胸口受了一掌,内息重挫,昨夜我带他藏身于此地时,他便已陷入昏迷,高烧不退……”男子略顿了顿,视线缓缓移向在床边落坐的带弟,静静一吐:“口中反反复复、一直叫着你的名字。”
带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来到这间郊外废弃的小屋。因为鹰雄有恩于四海,他既已要求,自己非随他前来不可引还是……还是因为她听闻这个男子遇袭受伤,性命如悬一线,昏迷中却记挂着一个名儿,所以她便管不住自己,只能随心而为。
“为什么……他、他——”胸口紧窒,带弟定定地望着床榻上面容灰败的男子,那眉心淡蹙,薄唇轻抿,下颗生出点点青髭,瞧起来竟是毫无生气。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那些想杀他的人,又是何等来历?”小手紧捏成拳,她努力自持着,压下那股想抚摸他冲动。
鹰雄并未立即作答,踱至小窗边,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外头。
“他是‘三王会’的人。窦二姑娘对此帮会或者十分陌生,十数年前,三王会在中原一带扬名立万,会众遍布大江南北,势力庞大,虽非条规严谨的名门正派,倒也非奸恶之徒,只是行事常不按牌理出牌。”略顿,沉平又道:“后来不知是何因由,会中三王连袂退出中原武林,移往塞外,在中原的势力逐渐消失。”
“我听过这个名号。”带弟瞄了他一眼。“近来道上都在传着,说三王会向江湖几个大派挑衅,伤了不少正道人士,他……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鹰爷可知其中原因?”心“咚”地沉到谷底,她在难过什么?这蛮横的男子本就是作恶多端、狂妄自大,与正道背驰,她早便知道了,为何心拧得如此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