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怕,我虽气恼……也绝不会伤害你。”声音低沉中带严肃,他气息短且促,胸上的刀口仍缓缓潺出血河,那张黝黑方正的面容变得凌厉起来,凌厉中又透着黯伤。
带弟被动地握住小木盒,他双手沾着自己的鲜血,在她小手上亦印下多处血痕,黏稠温热,带着咸腥,她怔怔望着,咬着唇,又怔怔迎向他诡谲深刻的注视。
“你、你坐下来,你别站着。”她艰涩启口,惊觉自己在为他担忧。喔,不、这绝非担忧,而是……而是她良心作祟罢了,此人是死、是活,根本不关她的事。
接着,头一转,她由他身侧疾出,拾回两柄鸳鸯刀,故作冷淡地道:
“你掳劫我,我伤了你,我们……算是扯平了。”
她知道自己不争气,没胆量再去接触他的眼神,那惨灰的脸庞写满失意,仿佛无声地指控着她。哼,她才是那个教他欺侮的人啊!
抿了抿唇,她拔步便走,刚“咿呀”地推开房门,却见外头站着店家小二,他正端着大托盘,七、八碟菜肴分两层叠放,努力想腾出一只手敲门。此时两扇门由里头开启,他反射地挂起笑脸,大声招呼:
“这位小娘子您好啊,久等了,咱给大爷夫人送膳食来了,咦?!您不是身子不舒服,躺在榻上歇息吗?这些药膳还是大爷特别吩咐给您做的,能补中益气、活络筋血,唉呀呀,大爷对您真是用心良——”“苦”字尚未出口,忽地“咚咚”大响,房里头好似有什么重物摔到地上了。
这一顿,店家小二终于瞥见带弟手上和衣上的殷红血迹,还有沾红的一对鸳鸯刀,他咽咽口水,头颅稍稍右移,越过她的肩膀,竟发现那个豪气的大爷倒在血泊当中,浑不知意。
“哇——”惊喊一声,菜盘全撒了,店家小二拔腿便跑。“救命啊!杀人了!出人命啦救命啊”
听闻身后巨响,带弟便知他是失血过多、晕厥倒地了。心震,她硬不去理会,一脚已跨出门槛,满地的菜肴汤汁横在眼前,没来由地,她想起适才他欢喜模样,只因她同他说上几句温婉话语,而他对她的温盲软语,竟无半分招架之力?
复又跨出了后脚,立在门外。
带弟,你尽管昂首离去便是,到底在踌躇什么!
带弟啊带弟,着了魔吗?
脑中声音再度翻腾逼问,她头一甩、脚一跺,没往前走,却是旋了身,再次跨进门来。
* * *
她知道了木盒里的秘密。
里头放着两条银链,各嵌着片长生牌锁,刻明了两组生辰八字。她认得其中一块,那原本就属于她,却教他蛮横地夺去,而另一块长生锁——
她沿着上头细腻的刻划抚摸了摸,心头纷乱,忍不住细细叹气,双眸朝静躺在床的男子望去。
“带弟……”李游龙勉强睁眼,薄唇苍白,嘴角却淡淡勾勒。“你还没走?”
见他醒来,带弟神情转为凛然,倔强地别开脸。
“那些官兵,他们没为难你吧?”他再问,有些气虚。
三个时辰前,在那名店小二叫嚷下,大批官兵将此团团包围,一举破门而人,却见带弟正吃力地将一个壮硕高大的汉子抬上床榻。
见到人来,她出声求援,要他们快快请大夫来,而自己竟徒手撕裂床帷,紧紧绑住男子淌出血的胸口,这样的情景弄得大批官兵一头雾水、举棋不定,那受伤颇重的汉子却在此时瞠开眼皮,嗄哑地道:
“不干她的事。”
苦主自己都这么说了,旁人还抢着出什么头?况且,瞧他们的装扮,八成是在江湖上走踏之人,而道上自有道上的规矩,不是官府想管便管得起的,因此一干人马很快便撤离出去,至于大夫,李游龙硬不让店家去请,只由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小瓶交到带弟手中,人再次晕厥过去。
店家似乎挺怕惹麻烦,不敢赶人出去,也不敢主动问是否有所需要,而李游龙这一厥完全地不醒人事,带弟有些手足无措,揭开那只葫芦瓶,倒出里头的粉末轻嗅,颇似金创药的香气,还带着一抹独特的辛辣气味。
她都敢拿刀砍他了,还不敢将这来历不明的药粉裹向他的伤口吗?!
心一横,她七手八脚揭开他的前襟,挑开一片血衣,当赤裸的胸墙袒露,她才知那刀口正中胸央,在他两乳之间,长长的一抹,甚深。
这是她的杰作。她瞧着,不懂喉间为何会哽着硬块,教人好难呼吸,她冷静地将药粉撒在上头,下一秒,血与药粉相融,慢慢地、缓缓地没入肌理中,竟能止血收口。见状,她心中欢喜,却骄傲地不去承认,继续将药粉均匀地轻撒。
尔后,他睡得极沉,带弟坐在床边,木盒中的两条长生银锁握在掌心,她反复瞧着、反复想着,心绪隐隐波澜,教这男子撩拨划过,而她的清和冷静、淡然自在全复于潮浪之中。
她动情了吗?就因他的死缠烂打、厚颜蛮横引这么,算是动情吗?!
她大胆地自问,却无一个声音能坚定地告诉她,毕竟,她不识情滋味。
“你手上……另一块银锁片是我的,上头刻明我的生辰八字,是我阿娘打给我的,我、我想送你……”低哑声音在带弟身侧述,她赶忙收握掌心,将两块长生锁丢进木盒子里,偷瞄了他一眼,见他浓眉皱摺,正勉强想撑起上半身——
“你躺着!不准你起身!”她娇声斥喝,双手反射性压住他的两肩,硬将他钉回床榻。这么一来,她脸蛋悬在他上头,四目相对,气息相交,带弟双颊陡然涨红,又连忙撤回手,回复适才正襟危坐的模样。
李游龙怔了怔,刚刚那一瞬,他好似在她眸中捕捉了什么,是某种柔软的、生涩的、不知所措的情感。唉,他又在自编美梦了。
“好,我躺着,不起身。带弟……”他叹着,一掌悄悄地扯住她的上臂,她象征性地抗拒,却没将他甩脱。
“你已然清醒,我、我这就走,我要回四海镖局。你……你好自为之。”带弟嘴上如是道,仍坐在床沿未要起身。
闻言,李游龙沉吟片刻,由鬼门关绕回,他的神色难得认真,口气幽静严肃:
“为什么等我醒来,你才要离去?你伤了我,却反倒为我担心吗?怕一刀会要了我这条烂命?带弟……告诉我为什么?”她当真恨他,就该再补一刀了结他的性命,而非为他疗伤,守在他身边。
“你、你……我何时为你担心?!少往脸上贴金,你这人——自大狂妄、蛮不讲理,我恨死你了,你、你烂了、臭了,我窦带弟都不会为你流一滴泪,我留下来,只是想笑话你!”带弟的性情何等骄傲,被他这般试探,挖掘出她想也不愿多想的心事,哪里还能冷静以对!
李游龙挑了挑眉,选择沉默以对,虽不反驳她的言语,但脸上早巳流露出不已为然的神气。带弟一瞧,恼羞成怒,更加地口不择言了。
“你武功再高有何用处?!淫贼便是淫贼,我只略施小计,假装妥协,只同你说上几句温柔话语,故意逼出眼泪,你便什么本事也端不上来,教这般技俩迷得晕头转向,半点提防也没了……我、我砍你,便是要你尝些苦头,我不杀你,是你不值得死在鸳鸯刀下!”她嚷道,微微喘息,眸光复上一层朦胧的晶莹。“鬼才会为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