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皇帝身处危境,目前后宫里有谁可以压制皇后,力保皇帝平安?」他估量着,唯有皇帝平安逃过此劫,才能坏皇后计策,龙坜熙才有机会安然从宗人府里走出。
「皇太后,只有皇太后!」她喜极起身,却又在下一刻颓然坐下。「可是——皇后是她的亲侄女,她们都是韦氏家族的一员,倘若今日事,出自皇后之手,皇太后她——肯定左右为难。」话说的隐讳,她只是不愿亲口说出,同是韦氏人,自当偏帮。
「皇上是皇太后的亲生儿子?!」黎慕华问。
「是。」
「他们平日处得如何?」
「母慈子孝,皇上是个侍亲至孝的好儿子。」
「既然如此就没问题了,在最紧要的关头,母亲总是向着儿子的,何况我们又不是要求皇太后倒戈,将所有韦氏人抓来治罪,我们只希望她保全自己儿子的性命,这种事,不必要求,只要让皇太后知道情势,她定然明白该怎么做。」别的不敢讲,在二十一世纪、人情冷淡的年代里,什么亲族都可以断去联系,唯有亲生孩子,巴着、宠着,恨不得买个天价大房,天天和孩子住在一起,至于媳妇,那又更隔上一层了。
陆茵雅仿佛看见一丝光明,推开椅子旋即起身。「我马上进宫。」
「你能够进宫?皇后会允许你进宫?出这等大事,难道宫里不会派人来包围王府?」婆婆每个问题全打到重心点,是啊,她是慌到失去理智了,她垮下双肩。「婆婆说得对,我进不了宫。」
「不怕,等会儿你让公孙毅去找四皇子阅熙,由他想方设法进宫求助皇太后,藉由他的口,向皇太后说明我们心底的种种疑虑,我相信,皇太后就算再维护皇后,也知道国家社稷、亲族家人两者当中孰轻孰重,这段期间,就请瑜妃片刻不得离开皇上身边,别让皇后有机可乘。」
「好。」茵雅握住黎慕华的双手微微颤抖,泄露出些许脆弱。
「婆婆,我很怕。」
「怕什么?」
「倘若我们的种种假设都不是空穴来风,那么人性太可怕了,杀父、弑夫,他们图谋的是什么?」他拍拍她的手背,苦笑道:「山河多娇诱人,至尊权势动心。自古以来,人性皆是如此。」他看多了历史小说,历史剧,哪个朝代没有发生这种事?人性在权势面前,几乎薄弱得无法考验。
「帝位真有那么诱人?值得父子、夫妻这般无情地上演着不歇止的闹剧,一人在世能有多少年岁,丢去亲情、失去夫妻之情,光是权势真能维系起一世幸福?」茵雅的话问得他无言以答,他举笔,缓缓写下。
「在后宫内苑里,权谋心计如同最精密的机关,一旦开启,不到最后一刻,绷簧和连轴不会轻易停止,但即便再周密的布局,终是难逃天网恢恢。」
「你信不信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信不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信不信王爷会安然走过这一关?」
「我愿意相信、乐意相信,但我看过太多实例,让我无法乐观。我只能怨人心,怨权势,怨婆婆说的那句:山河多娇诱人,至尊权势动心。」
「王妃说得对,但人类如蚕,往往作茧自缚却不自知。」一句低哑的男声插进,陆茵雅和黎慕华双双转头。
那是公孙毅,他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从他们一写一答的「对话」中,听去多少事情。
他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五官清俊、两鬓微霜、目光精矍,明知王府遭事,仍然一脸淡定。甫接触,黎慕华便认定他是个有智慧、可以被信任的男人。
「既然先生这般认定,为何不规劝王爷,放下权利争夺、远离京城是非地?」韦氏权势盖天,便是皇帝也无力阻止,太子儇熙在世的时候,或许可以阻止一二,但太子一去,皇后动作频繁,这不是第一次坜熙背地吃亏,只是碍于韦氏,他必须权衡利弊,生怕一招算错满盘输,不得不忍气吞声。
鲍孙毅微微一哂,问道:「王妃可知,天下英雄心底是怎么想的?」说话同时,他进屋,目光在黎慕华脸上一滞后,转眼望向陆茵雅。
陆茵雅摇头,她不是英雄,怎知英雄心事。
「他们心想,光阴似箭,时不待人,唯有成就皇图霸业,不惧戎马半生;他们但愿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不愿被限于局促之地,无法翻身;他们不等待时势造英雄,他们要亲手创造时势、创立丰功伟业;他们最后所想的,便是将这金瓯九鼎尽数攗在手中。而王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至于他,他想做的是成就出这样一位大英雄。
陆茵雅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这就是男人与女人最大的不同,男子的天职是开拓与征战,女子的天职是庇佑和守护。
男子想要夺得一番天地,即便要因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而女子只想保有一方平安,只想守护自己最深爱的男人与亲人。
「是丰功伟业抑或是虚荣心作祟?先生知道吗?朝堂上,那里是男人施展阴谋与阳谋的战场,而环绕三面的东西六宫,一片脂粉凝香,却是没有硝烟的、女人的战场。」
「至于寿永宫,作为中轴,连接了最风云诡谲的庙堂与最腥风血雨的宫闱,令人凛然、敬畏、望而却步,那里是人间最森严、最凉薄,也最无情的地方。人人都贪图那张龙椅,殊不知那是多少荆棘与鲜血交织而成的东西。江山再娇媚,真值得用鲜血、用宝贵性命来交换?」公孙毅望住陆茵雅,眼底闪过一抹激赏,但也叹了口气道:「王妃找我来,是想同我争论这些吗?」陆茵雅连忙摇头,是啊,她这是怎么了?这危难当头,她想到的竟然只是自己的满腹抱怨?
「先生刚刚站在门外,听了多少?」
「全听见了。」他实话实说。虽然只听得王她的话,他也足以推敲出她们在说什么。
「先生的见解呢?」
「王妃的想法都对,却漏算一件。」
「哪一件?」
「便是皇上的性命无碍,但为顾忌韦氏家族,到最后,王爷势必还是会成为代罪羔羊。」
「代罪羔羊?什么意思?」她心急反问。
「即使王爷能熬得过宗人府的虐待与暗算,但罪名一经确立,王爷的下半生必得在圈禁中度过,至于那些雄图大业,到头来,不过一场幻想罢了。」他叹道。
仿佛应和着公孙毅的断言,阴沉压抑的夜空中,突地响起一道沉闷的雷声,闪电在瞬间闪亮了陆茵雅雪白的面容。
她满腹的悲愤抑郁,哪里来的罪名?什么事都没做的坜熙为什么要被圈禁?顾忌韦氏的皇帝又不是坜熙,为什么他非得成就皇帝的顾忌,背负罪名?
她紧抿双唇,抿去最后一丝血色。
原来代罪羔羊——指的是这个呵——是,她很不甘心,却也能理得通前因后果。
不管有过无过,那对白虎是坜熙呈上的,无论如何,他都避不开这场祸,至于皇帝,倘若皇后连弑君之心都有了,怎会没对后面的棋局做好准备?
如果这场局是皇上与皇后的对奕,那么皇上已经失了赢面,接下来他唯一能做的不是忍辱负重,就是掀盘破局。
后者的胜算太小、牺牲太大,到最后,很可能皇帝失去的不仅仅是万里江山,还有千万百姓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