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可那些零乱的灯火让她感觉大难即将来临。
爱里会有什么事需要她出头,若非能出头的人碰到危难,总管绝不会寻到她这个偏僻的小院落,所以坜熙处事了?她的心猛地被狠狠掐了一把。
忧郁、恐惧、惊惶倏地跃上,她深吸气,尽其所能地表现出镇定自若。
看一眼总管身后的下人,以及陆续赶来的小妾婢女,陆茵雅抑下胸口喘息,柳眉蹙起。
「王妃,出事了。」总管向前,屈身一揖。
「发生什么事?」总管深吸口气,说道:「王爷被选进宗人府,侧妃被羁留在宫里,瑜妃偷偷派宫里人来报,说是送给皇上的寿礼出问题,王爷呈上的两只白虎不明原因竟凶性大发,抓伤了皇上,目前宫里正急召太医诊治,伤势如何至今尚未知悉。奴才请王妃拿个主意,不然府里全乱了套。」听见王爷被送进宗人府的消息,那群小妾们突然号哭起来,一声一句喊着王爷,凄凉的哭声让人寒心。
细细的凄风苦雨,自茵雅的毛细孔里一点一点渗了进去,把她的心侵蚀得干疮百孔,果然出事了,难怪她一夜心神不宁。
她垂首,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被冻结起来,连呼出来的气息也结出霜珠子。
「怎地不说话啊,天大的事都打到头上了呀。」
「王爷不在,大家失了主心骨,偏王妃又是个怯懦怕事的,咱们以后还有什么盼头呐。」见她这样,那些女人又吵嚷起来,打断她的思绪。
猛地,陆茵雅抬头说:「总管,先送各位夫人回房休息,大家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府里尽量保持与平日无异,别让人抓住把柄,栽赃咱们作贼心虚。另外,留下一人帮我送书信至相府,并且请公孙先生过来一叙。」
「是。」总管领命,转身一一吩咐下去,让大家各归其位。
才一转眼工夫,众人纷纷在她眼前消失,只剩檐下的桑皮牛角灯,挣扎地在黑暗中露出一丝明亮,此刻她平静的脸庞出现裂痕,再也无法掩盖心底忧惧,她早已失了方寸,她不过是在硬撑,脚下虚软,她再也站立不稳,一个踉舱,却让身后一双坚定的手扶住。
转头,她看见婆婆的眼睛,那湛亮的目光坚毅而自信,虽然半句话没说,可看到婆婆,那颗胡乱追撞的心便安定下来。
陆茵雅旋身,想也不想地投进婆婆怀里,眼睛微微一眨,眨出一串心慌泪滴。
黎慕华缓缓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在心底说着同一句。「别怕,没事的,我在。」无数个「怎么办」在心底流转,惊惶失措将她的脑子搅得一片混乱。然而,她只容许自己软弱片刻,挺起腰背,像在问婆婆、也像在对自己喊话,她说:「我不能慌,对不?」黎慕华稳稳地一点头,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
「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首先、首先——是了,写信,皇上目前伤势不明,得先让爹爹在朝堂上照看着。」她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可见心底仓皇失措至极,只是强自镇定。
她随黎慕华进屋,他替她掌灯磨墨,陆茵雅飞快把听来的消息,简短地写成书信,交给等在屋外的下人,并殷切叮咛:「务必面交陆丞相本人,不可交给其他人。」下人允了,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再次进屋,茵雅来来回回走着,低着头,像只无头苍蝇。
黎慕华感叹摇头,这可怎么好,所有担子全落在她纤细的双肩上,她扛得住吗?他走向桌边,拿起毛笔写下:「我们来解题。」解题?这个时候,她哪有心思玩游戏。
他没等她反应,又写下一句:「先告诉我,公孙毅是何人?」她松口气,原来婆婆指的解题,是解眼前问题。
「公孙毅无官无职,本是投到太子门下的门客,后来转投至王爷门下,我曾见过他两次,为人有学识、有见地,这段日子王爷在他的协助下,做了许多大受皇帝赞誉的事,以至于奠定今日朝堂地位。」
「他可信吗?」可信吗?她不知道,但——「王爷相信他。」她这么回答。
黎慕华点头,姑且信任坜熙的识人目光。
「现在我们来分析眼前状况。首先,王爷有意图藉此次生辰,除去皇帝、登基为帝吗?」他的问题一针见血,这念头,陆茵雅光是想都不敢。
「不!我不认为王爷有。」她飞快否定婆婆的猜测。「王爷根本不需要处心积虑,皇上早已属意由王爷入主东宫,更何况,王爷是个纯孝之人,他心疼母妃、敬爱母妃,为了母妃,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
「那么,我们可以排除王爷涉案的可能性了,现在,我们假设是他人嫁祸,你知不知道,如今有谁欲与王爷争取东宫太子之位?」她偏头想想,缓慢斟酌出口字句。
「自从皇后一手培养的太子儇熙在梁燕大战后死去,她便着手培植九皇子壅熙,这些日子皇后动作频频,一方面联合母族韦氏,在朝堂上巩固壅熙地位,一方面四处征募贤才,前一阵子,为拢络我父亲,还曾经透露愿与陆家结亲。」
「我还听说,明里、暗地,壅熙给王爷便了不少绊子,王爷虽心上在意,却没言明,但处处提防着。」她虽不理事,但还是有几倒对自己忠心的下人,再加上,与爹爹、哥哥的书信来往,朝堂情势,她大致明白个三、五分。
「方才总管说王爷送的白虎凶性大发?再蠢之人都不会还在皇帝生辰闹事,更何况是在自己贺礼上动手脚,此等手法过于粗糙,可这样粗糙的手法皇帝会信吗?」黎慕华顿了顿笔后,继续问:「皇帝是个怎样的人,精明睿智或昏庸愚昧?」他担心那个皇帝是个不辨是非、耳根子软的人物,那么坜熙性命危矣。
「皇帝是个明君,自他接位,整顿吏治、杜贪贿、惩腐吏,因此百姓安居乐业,他是大燕朝立国以来最好的皇帝。」虽然国大家大必有蠹虫,但几个小小的贪官蛀不了大梁。
「既是如此,他怎会下令将王爷关进宗人府?」
「我彻头彻底想过一遍,虽不清楚宴席上发生什么事,但皇上是明眼人,怎会看不出来龙去脉,断无道理将王爷送交宗人府,除非——」黎慕华接下她的话。「除非他伤重到无法裁断?」她缓缓点头。
如果是这样,情况就糟了,没有皇帝辨公义,再加上把持后宫的皇后,倘若她一口咬定坜熙——陆茵雅迎上婆婆的眼光,泪水蓄满眼眶,每个朝代都有冤狱,赔上一个最有机会入主东宫的坜熙并不稀奇。
「我更怕的是另一种状况。」她缓声说道。
「哪一种?」
「即使皇帝伤势不重,若皇后有弑君之心——」她越想心越慌,那么死的不会只有坜熙,还有母妃、爹娘、哥哥——所有不愿与韦氏联手的官员、家族,都将难逃一死。届时,朝中一场腥风血雨,谁都逃不过。
看着婆婆抓起笔写着她说过的话。
「弑君——弑君——」他连连在纸上写下十几个弑君。
陆茵雅心呛得难受,将纸拿起、揉成一团,在烛上引火烧去。
黎慕华猛地一瞠眼,拿起另一张纸,写下:「御医里面,可有皇后的心腹?」
「我不知道,但皇后掌理整个后宫,在太医院里埋下几个心腹,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