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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状况出乎意料之外,歹徒居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不对,是放下屠刀、跪地求饶。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求夫人饶过他,匍伏在地上,哭道:“我上有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我是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才胆敢冒犯夫人。”

  他哭得太惨烈,采鸳决定饶他一回,顺便把救命恩人请回家中招待——这状况依裁冬的说法,应该是“民宿一日游”。

  然后一个二十几岁的婢女在夫人耳边说:“翠碧想,那女子面容姣好,应该趁相爷未回府之前,将她送走。”

  另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仆妇,却持相反意见。



  “夫人多年无出,倘若相爷看得上绘夏姑娘,夫人何不顺水推舟促成好事,等她生下儿子,再赶她离府,届时,夫人把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带在身边养,岂非一举两得。”

  “玉婶,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到时候赶不走呢?”

  “怎会赶不走,相爷对女色本就不热衷,何况相爷对咱们夫人的心,谁还能不懂?只待那女子生下小孩,给她一笔银子就是了。”

  “外头多少女人巴着想飞上枝头,可别平白送人机会。”翠碧不同意。若相爷真需要一个小妾,她也成啊,何况她对夫人可是忠心不二。

  “放心,你看她那张脸,长得如此美艳,说不准是哪个青楼里逃出来的妓女,都是苦命人,用钱就能打发的。”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没人发现救命恩人正好站在门外面,而且她的听力不坏,把字字句句都听了进去。



  绘夏忍不住叹气。只要是人,就少不了私心,这点她在前尘钵里看过很多遍。

  砰!桌面一个重击,把她飘远的心思捞了回来,下意识地,她脱口而出,“阿观,你还在生气哦,不要生气啦,生气会长白头发。”

  二度被雷电击,宇文骥的身子发颤,心湖无端漾开清漪,他猛地抓起她的双肩,怒声问:“你叫我什么?”

  “就叫阿……”猛地住口。白痴,她不是李若予、是孟绘夏,一个刚从妓院逃出来的女倌——她承认自己很懒,直接盗用玉婶的想像力。十八岁,家里无父无母无亲人。

  “我就说、说……大、大官人啊。”

  他定定注视她,她被看得脸红心跳。穿帮了吗?不会吧,只是一个称呼……

  许久,久到她认定自己完蛋时,他松开她,烁亮的眸子里漾过一抹落寞。

  她算是蒙……过了?

  突地,宇文骥转开话题,“谁教你那招引开狂牛的方法?”

  “是裁冬。嗯,我们是一起被卖到妓院的好朋友,她、她的家乡都是用这招驯服狂牛的。”

  白痴,她很不会说谎,而且她最好祈祷裁冬很忙,没时间拉长耳机听她说些什么,否则知道被说成妓女,大概会气得入凡尘,把她抓起来从头到脚痛扁一顿。

  “你被卖到妓院?”他的眉头拉起危险。现在的大燕国还有人口贩子敢以身试法?

  “是、是啊,不过我们几个才刚被送进妓院,就逃跑了。”

  “几个?你们有很多人。”

  “也、也不是很多,就我、剪春、描秋和裁冬。”白痴,她竟然连剪春、描秋都拖进来,要是他再多问几句,连孟婆婆都逃不掉被蹂躏。

  绘夏眼光四飘,不敢直视宇文骥,这是她的坏习惯,心虚的时候,眼珠子就会找不到定点。

  “她们人呢?”

  “走散了,我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是吗?告诉我,哪家妓院买下你们?”他目露怀疑,因为她的表情太怪异也太心虚。

  “就、就杭州的红袖招。”

  她随口编派一个裁冬嘴里经常出现的青楼名字,她想,到处都有红袖招吧,否则裁冬的故事里,不会说来说去,每个妓院都是这个名。

  “你叫什么名字?”他勾起她的下巴,不准她回避。

  “我叫绘夏,绘画的绘、夏季的夏。”

  “我很好奇……”

  “好奇?不会吧,我这个人很简单,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她想逃了,在他精锐的目光中。

  是不是哪里穿帮?除了几次的脑子打结外,她有没有表现得太像李若予?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再努力,也改不了潜藏在心底的本性,但……不会有事吧?剪春给了她一张迥然不同的面容。

  “你有没有听过宇文骥?”他专注的眼神,让她明白他的认真。

  “听过。”她实话实说。

  “你听说中的宇文骥是怎样的?”

  “宇文骥生性残暴,杀人无数,对政敌从不手下留情,新帝继位后,死在他手下的官吏有上百人,他的手段残酷不仁。”她说得毫不掩饰。

  “怎么个残酷不仁法?”他邪恶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他居然以吓她为乐?怪了。

  但她没被吓到,继续往下说:“听说他家里有一根打横吊在半空的铜柱子,他在柱子上浇满油,在柱子下燃起火,他会逼犯人从柱子这端爬到另一端,如果犯人在中途掉下来,就会被火烧。”

  听见她的话,他满意点头。“还有吗?”

  “听说他有几十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他最擅长的是削人棍,如果犯人不合作,他就一一削下他们的鼻、耳、唇、手、脚……所有突出来的地方通通削掉,直到犯人变成人棍为止。”

  “不错,再讲讲。”

  “听说冬天他会将犯人全身浇湿,赶到户外让他们结成冰人。他养很多凶猛的动物,把对他不敬之人绑在木桩上,让那些饥饿的动物去啃他们的肉和骨头。”

  “很好,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宇文骥在什么地方?”

  绘夏伸出小小的食指,怯怯地指了指他。“在这里。”

  “既然你知道我就是宇文骥,为什么不怕我?”

  原来,他是要问这个?压在胸口的重担除去,她笑了,甜得像夏日里怒放的茉莉,被她干净的眼睛注视着,仿佛间,他整个人也跟着变得干净。

  “因为我知道那些传闻是夸张了,知道你其实有一颗善良的心,”

  下意识拉住他的衣袖,她不自觉地笑开、不自觉想对他亲昵,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她习惯赖在他身边、赖在他怀里……

  在她的话之后,宇文骥的脑袋被重捶一拳,轰轰轰的鸣声在他耳边造反。

  若干年前,也有个笑眯眼的女孩,实心实意地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阿观,我知道你有一颗善良的心。

  他刻意的,刻意不见她、不想她,刻意把她的身影抛诸脑后,假装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过。

  但日里,他可以借国事繁忙,压制不应该存在的念头,入夜,没了可以镇压的东西,她理所当然浮上心间。

  她说她知道,其实他有一颗善良的心。

  胡扯!谁不晓得宇文宰相杀人不眨眼、草菅人命?谁不知道,犯了皇帝还可以试着求情,犯了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不善良,他凶恶暴戾,他是不折不扣的坏人,只有愚蠢如李若予那种女人,才会认定他善良。

  至于绘夏……她并不笨,不笨的女人说出这种话,只有一个理由——她要招惹他的注意。

  猛然起身,使劲抓紧被子,内寝的雕花月牙落地罩垂下青丝软纱曳地,烛光摇曳间,映着青色帘影,那个帘影让他想起她的青色衣衫,想起她发间的一抹碧绿,那是个雕刻精致的发簪,若非高明工匠,做不出那式样,拥有那样名贵的簪子,她不必到宰相府当下人,那么她来,必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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