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大笑,笑她的傻气,在没人看见的地方。
须臾,敛起笑脸,他轻摇头,缓缓走过客厅、前院,走过他做好还没油漆上色的木马,直到向晴的背后,大手往她腰间轻轻一托、一带,突然多出来的三十公分,让她顺利拔下树上的青木瓜。
“真好用的人体升降机,有你在,我这辈子都不要买铝梯。”
他放下她后,她顺势往后靠,靠在他厚厚实实的胸膛上。
真好,有人肯给她靠著、赖著,天塌下来都不必担心,他前辈子肯定坏事做尽,欠天欠地欠下她一大堆人情。
蓝天把她的身子扳过来,大手左一横、右一撇,擦掉她的额间汗水。
她很容易感冒,虽然喝喝伏冒热饮就会好,但感冒总不是好事,能避就避掉吧。
“天气好热,我想给你做一道凉拌木瓜丝,我等它长大等很多天了,刚刚我看到一只小鸟停在上面,动作不快点的话,木瓜会被它们抢先吃掉。”
“嗯。”
只有嗯?她在邀功ㄟ,他至少要说“谢谢你”,或用摸小狗那种手法摸摸她的头,用赞赏眼神盯她两眼。
结果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嗯”。
没意思……不过,想从他嘴巴里面挤出几句恋人絮语,这辈子恐怕不可能了,大概只能把他重新塞回妈妈肚子、重新生一遍,看看有没有基因突变的可能性。
“你工作做完了?”她问。
还没有,不过现在不想做,只想待在她身边;阿丰错了,乡下生活不会无聊,只要她在,日子自是多姿多彩。
蓝天拉过她的手,走到龙眼树下,他挑了两竿肥硕龙眼,坐到她身边的躺椅,手剥,剥出一颗晶莹透明的果实,她打开嘴巴含进去,然后,他也替自己剥一颗。
“壳和种秄不要丢哦。”
“好。”
他应著,进屋,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个向晴用广告纸折的盒子,一个装壳、一个装种籽。
“上次我送给里长伯的那个盆栽,里长伯很喜欢,邮差伯伯知道了,也想跟我要一盆。”
蓝天看她,点头。
向晴很厉害,她把龙眼壳捶得粉碎,和上泥土,放进小花盆里,再把筛洗过、泡出芽眼的龙眼秄一颗颗摆上去,摆出两个同心圆,最后在空隙处铺上五彩缤纷的小碎石,她每天喷水,不到十天,一盆抽芽、长叶、绿油油的盆栽就送进里长伯家里。
她和他不一样,是个广结善缘的女生,他在这里住三个月,除了几个好奇的欧巴桑会对他打招呼以外,多数的男人、年轻人习惯在看见他时,绕路远走。
向晴说,那是他的脸孔太严肃、身高太压迫人,还说他不讲话的时候,习惯性把手插在口袋,很像随时准备掏枪的黑社会。
在人际关系这方面,她比他厉害得多,同样是三个月,附近邻居都知道这个奇怪的外地大个头娶了个如花娇妻,知道他老婆烧的橙汁排骨好吃到不行,而且三不五时有人送礼物到家里,一篮鸡蛋、一只杀好除毛的土鸡、炒米粉、菜秄、花籽……让他的院子里多辟了块小小的有机菜园。
家里的电话响不停,每通都是找蓝太太,邻居、朋友、以前的同事,她每天接电话的时间多到让人眼红。
蓝天敏锐的耳朵,特别喜欢偷听她对著电话那头说话,撒娇的、开心的、薄怒的声音,他用窃听,认识他的女人。
他不在乎她鸠占鹊巢,不对,更正确的说法是,他很乐意自己的窝巢,让这只美丽的鸠鸟占据。
“你明天非出去不可吗?”向晴找到话题。
早上,一通电话惹得蓝天不开心,他板著脸孔、耳朵贴住话筒,老半天不说话,害她站在旁边战战兢兢,也跟著提心吊胆。
最后,他丢下一句话,“我明天过去。”然后,挂掉电话。
她问他发生什么事,他说没事,就转身进书房。
她没跟著进去,因为屋里屋外,每个角落都标上游向晴,独独他的书房是她的禁地。
她很清楚那里是他的隐私区,不经邀请,不得进去。
所以他关上门,她在门外,充份理解,这通电话是他不想让她认识的部份。
“对。”
他不出去,将有一群讨厌鬼杀进门,他不想破坏自己宁静的生活环境。
“要去多久?”她打开嘴,含进一颗他剥好的龙眼。
“最慢三天之内就回来。”
“三天……有点久,你要去哪里?”
她吐籽,他想也不想就用手接住,说他是大男人嘛,在这方面,他又不吝啬表现体贴;说他不是大男人,男人该做的事,他从不让她越雷池一步。
“北部。”
“你会打电话给我吗?”如果那通电话是他的“闲人勿进”,那么这三天,她也进不去吧?
两个人的生活很容易让自己依赖上对方,三天看不见他……
这个形容词很俗气,可她真的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个萧瑟的秋天啊,没有他的体温,日子难捱。
“我的手机随时开著。”
“如果我三分钟打一通电话给你呢?”
“无所谓。”有人会发疯,但别人的精神状态不在他的考量当中。
“我给你带一盒凉拌木瓜丝,记住哦,不管怎样,吃饭的时候都要拿出来加一点。”
“为什么?”
“因为别人就会知道,你已经有一个很贤慧的妻子了,而且你的妻子用你用得很满意,别人别想觊觎。”
这是嫉妒,光明正大的嫉妒。
好得很,她爱上婚姻这种制度,让她可以理直气壮在他身上贴下“所有人——游向晴”的标志。
“好。”向晴的嫉妒让他很骄傲,明天他就用“老婆的嫉妒”让一群单身男女嫉妒。
“等你回来,我保证一定学会烤苹果派。”她信誓旦旦。
“好。”之前,他说想吃苹果派,只提一次,她便记上了心,他喜欢她为自己发挥高度注意力。
“你为什么想吃苹果派?”她随口问问。
他僵了脸,没应。
她忙著把龙眼壳剥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骤变。
“是不是初恋女友烤给你吃过,酸酸甜甜的派里加入很多的爱情,让你意犹未尽……”
她在编剧,编到一半突然觉得很有可能性,对啊,要不是对初恋女友意难忘,怎么会用征人来月聘老婆?
那么,假设前女友回心转意,愿意和他重修旧好,她的任期是不是要提早结束,他说的“不离婚条例”会不会变成“优惠退抚”?
她猛地抬头,注视他的脸。
“我猜对了呴。”瘪嘴,她的脸庞失去快意。“我就知道,我爸说,他初恋女友煮的鱼肚汤是全世界最好吃的,自从她离开之后,谁煮的鱼肚汤都变得很难下咽,那么我烤的苹果派怎么跟人家比,不烤了、不烤了,反正怎么弄怎么难吃,干么跳出来献丑……”
在她自苦自怜老半天之后,他突然说:“不是。”
“嗄?”她张大嘴,一时间没弄懂他的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初恋女友?那是前女友还是前妻……”她越问越小声,萝卜粉脸变成苦瓜臭脸。
“苹果派是我母亲的拿手菜。”蓝天还是说了。
埋在记忆深处,刻意不去翻阅的陈年往事,因为她的苦瓜脸,他翻。
“婆婆?她很会做菜吗?”
“对,她很喜欢做菜。”
她也喜欢缝衣服,跟向晴一样,不过她没有夸张到帮桌子、椅子、冰箱缝外套,不会三不五时就车拼布袋子分赠给左右邻居,更不会做睡衣,要老公和自己穿情人装,也许是那个时代的物资不像现在这么丰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