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货现在就在铺子里,随时欢迎钱老爷您大驾光临。”
“好好,我马上去看——呀我等会还得去拜访人……公孙兄,在我看过之前,不许让其他人看。”万一有人同他争,他会到当铺去翻桌大闹的。
“那是当然。不过,钱老爷,在下央求之事,你尚未给予回答。”饵放出去,鱼儿不上钩,也得给个回应。
“呀?什么事?”钱复多满脑子只有古镜,其余啥也装不进去。
“关于她的事。”公孙谦捺着性子,重申。
“她呀。”钱延长多又瞟她一眼——这是李梅秀坐进钱府的第二眼——马上又转开。“就随公孙兄的意思吧,买卖成不成我都不在意啦——但古镜的买卖我很在意!”
“多谢钱老爷。”
然后,李梅秀和公孙谦功成身退,搞定钱复多。
心情大好,当然得要好好庆祝一番,李梅秀拉他拐进街角面摊,各点一碗加了卤蛋的大汤面,悉悉卒卒大啖平发美食。
铺子外,白雪飘飘,铺子内,热烟炊炊。
嘴里吃着热乎乎的面,身子全跟着暖乎乎起来。
“好吃吧?”她咽下口中的面条,问他。
“嗯。”公悄谦轻轻颔首。滋味确实不差,香醇的汤头,浓淡适宜的咸度,面条嚼劲也好,是碗便宜又牙算的汤面。
“每次和我爹骗到银两,我们父女俩都会吃上一大碗汤面。虽然我们常去的那家面铺还在西京,不过我发觉南城这一家的滋味也不赖,我骗完人也……”呀,说错话,她想闭嘴也来不及。
“很特别的庆祝方式,那时入口的面,应该更加美味。”他皮笑肉不笑。
“……”她好想咬掉自己和舌头。干嘛在一个最厌恶谎言的男人面前提及自己和爹的丰功伟绩?欠人瞪就是了啦!
“你并没有说错话,那是属于你的回忆,不用为此懊恼沮丧。”公孙谦慢条斯理品尝着汤面,一举一动都充满书卷气,哪像她,大刺刺的,喝汤还会发出声音。
“我以为你会生气……”
“你说的不是谎言,没有生气的道理。”他也没有她想像中的爱生气,他向来独善其身,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来惹怒自己,比起夏候武威,他脾气是极好的,只不过,他确实她的扯谎而发过怒,这点,他不否认。
李梅秀又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才略略安心,重新舀汤吃面。
“你知道谎言有分善意和恶意吧?这两种谎言,你都很讨厌吗?”吃了几口,她又问。
“谎言就是谎言,没有善恶之分。”
“可你为了我,向严尽欢说出的谎言,就是善意呀。”李梅秀自己从小到大说出口的谎话几乎只为钱赌财或脱罪,极少有哪一个是替别人而说,也极少有哪一个谎言说出来,对自己完全没有好处,公孙谦生平第一个谎,不为别人,只为救她。
虽说是谎言,对她来说,更胜天簌。
“但我的谎言使当铺蒙受损失,它没有资格称之为善意,若是善意,应该让任何一个人都受益。”公孙谦顿下舀汤捞面的手,没有抬头,她却看见他的表情一闪而逝的疼痛。“所谓善意的谎言,不过是想让说谎者自身好受些,不让自己的丑陋显而易见,以为谎言经过包装,它就不伤人,实际上,谎言,永远都不会变真实,在它被戳破之后,还是会令人受伤。”
他在说他自己,李梅秀知道。
若说他爹娘对他撤了善意的谎言,目的是希望他不吵不闹,乖乖跟他们进入当铺质押,却没想过,在谎言揭穿之后,它刺伤他的程度,何其巨大。
他心里一定希望,当初爹娘试着与他好好说明白,告诉他家中情况,真的穷困到无法再养育他,必须痛下决心割舍他,他或许会哭,但他也会理解,在走进当铺时,不会抱持着还会有人来接回他的希冀。
李梅秀用竹箸搅和面条,轻轻道:“我倒认为,善意的谎言,是在不得已的时候才说的。有时真话倒像把利剑,说出来或许不违背良心,可它伤人的狠度,不会比谎言更小。要是我呀,发现真话比谎言更会让人受伤,我会选择说谎。”她不像他,道德感强烈、自律,她会为了让自己开心而说话,也曾因为要让别人开心而说。“适度的说谎很重要呐,例如,一个丑小孩,癞痢头、粗麻脸、眼歪嘴斜,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可以一边逗他玩,一边夸他好可爱。这也是谎话呀,可是若我在那个时候摸着良心说真话,你想,那孩子会不会很难过?”
这个问题完全无须思索,他回道:“会。”真话相当伤人。
“对呀,可我说了会让他绽开笑容的谎话,不是很好吗?”看见别人开心,自己心情也好,何乐不为?
没看到他点头称是,她继续拿这个假设问他:“如果那丑小孩是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会说真话还是假话?”
“我选择不开口。”伤人的真话,与不情原的假话,他两都不选。
“不说就是默认嘛,那丑小孩一定会暗暗哭泣的。”她以后绝对没有胆是不是 询问这个过度诚实的男人“我长得美不美?”这一类自取其辱的问题!
公孙谦被她里,不苦皱起脸蛋的表情逗笑,将自己碗里那颗卤得褐亮的蛋挟到她面,不同她争论何时该说真话,何时又该扯谎度。在他的认知中,两都没有模糊地带,他虽为她而破例,但也仅止一次,以后谎言绝不会再从他嘴里道出。
“面要凉了,先吃吧。”他结束这个话题。
“嗯,你也吃。”面凉掉,口感不好了呢。
两人对坐的矮桌小小的,凳子也小小的,坐着时,两人双膝近近靠拢,铺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却冻不着他与她。
这一个时刻,公孙谦与李梅秀都觉得温馨。
至少,在等一会儿结帐时发现彼此身上都没有带钱——公孙谦是贫穷流当,李梅秀则是好几日没有诈财收入——之前,真的,非常温馨。
第5章
李梅秀沦为当铺地位最卑贱的小婢一枚。
每天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杂事。
每天每天都得面对当铺众人的调侃,戏称她一声公孙大嫂。
每天每天都得努力躲避严尽欢,不想和她打照面,给她欺负她的机会,但每天每天都会“巧遇”严尽欢,被严尽欢叉腰数落,直指她的鼻,说道:“公孙谦是流当品,你是流当品,以后你们的孩子也是流当品,属于我严家当铺所有!”然后,恭送严尽欢趾高气扬退场。
每天每天,都可以和公孙谦一块儿吃早膳,一块儿上工,一块儿用午膳,一块儿喝午茶,一块儿吃晚膳,日子倒也不太难熬,至少,她每天每天都挂满笑容忙东忙西,即使她和公孙谦一样领无薪俸,她甘之如饴,虽然她曾经小小担心没有收入,她就没办法赚到足够的银两去……不过,现在这种平凡而不用勾心斗角的生活,平静得让她好喜欢。
今天,她跟在公孙谦身后,清理一批流当品,再将它们擦拭干净,搬进仓库,忙完,公孙谦看见她额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汗珠,递给她一条帛帕,她接过,因跑上跑下的勤劳工作给煨红的双颊色泽更深,他轻笑催促她去厨房喝杯茶水,她丢下句“我去帮你也倒一杯”,匆匆跑走,根本不是赶着自己去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