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死那么容易?放心,到时候你会发现,想死难、活下来更难……」杜母冷笑,这苦她尝过,她知道死活都一样难。
母亲凄绝的表情吓坏杜绢,乱糟糟的念头在她脑袋里混沌,她拉住母亲,哀求,「不要把我关起来,阿昊要回台北了,我们只剩下几天光阴……」
「你也知道你的爱情只有一个暑假?人生那么长,你要这么短暂的东西做什么?」她望著伤痕累累的女儿,心痛。
「我不会让它短暂,我会让它长久……」
「……停止你的天真吧。」杜母凝视女儿的双眼里,满是哀恸。
那天,阿凯在场。
那些内心话,杜绢和杜妈妈对他一说再说,她们都有立场,他也说不清谁对谁错。
阿凯叹气,轻啜一口葡萄酒,阿绢说得对,这酒没有他母亲酿的好喝。
「说吧,想翻旧帐就翻,只要让我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
「阿绢的母亲反对你,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杜妈妈年轻的时候在都市里认识一个男人,为了对方,她和家里翻脸,到最後男人还是抛弃她,她狼狈地回到家里,才知道父亲去世,她自责不已,带著肚子里的阿绢嫁给父亲看中的男人——阿绢的父亲。」
「他不是杜绢的亲生父亲?!怎么可能,她父亲对她很好。」
「是的,杜爸把阿绢当成亲生女儿疼惜。但因为自己不幸的经验,杜妈彻底反对阿绢谈恋爱,她为阿绢挑选了未来的丈夫,并让他们朝夕相处,希望他们培养出浓厚感情。」
「那个男人是你?」蒋昊的语气变得冷酷。
「对,可惜朝夕相处并没有让阿绢爱上我,反而让她把我当成哥哥,她说她不能没有我,就像不能失去父母亲。阿绢在十八岁那年,爱上一个从台北来的男人,那个男人很优秀,会爱上他很理所当然,不只阿绢,村里好几个女孩都偷偷爱慕著这个男人。」
他看蒋昊一眼,忍不住深叹气。
「这件事被杜妈知道了,把阿绢打得遍体鳞伤,可是阿缉很固执,坚持自己的爱情是正确的,她晚上偷溜出门,找我帮她掩护,想尽办法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有一次,她天亮才回到家,杜妈气急败坏的把她锁起来,她在家里哭闹,杜妈硬是狠下心,任由她去哭,不妥协。」
所以她才会突然失踪,连莹青都找不到她?蒋昊总算懂了当年的事。
「好不容易假期结束,那个男人回到台北,所有的事情告一个段落,我们以为风波就此落幕,事过境迁,谁知道,阿绢怀孕了。」阿凯停话,淡淡地扫了蒋昊一眼,眼底有怨怼。
怀孕?!蒋昊的心倏地抽紧。她居然怀孕了?!是他的错!那时她才十八岁,这不是她该负的责任,她的无助与哀伤呵……心痛,阵阵催。
「杜妈心脏不好,这个消息害她病情发作。在医院里,阿绢仍然和母亲对峙著,她不肯拿掉孩子,重新过日子,她相信她的阿昊会带给她和孩子幸福,这辈子,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么固执。
「我母亲为了说服她,告诉她杜妈的陈年旧事。这是对她的第一个打击——最爱她的父亲,居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蒋昊理解这个打击会带给杜绢多大的痛苦。
她常说,父亲是最爱她、懂她的人,她生命中的每个甜美回忆,都是父亲带给她的,她对父亲有著浓浓的依恋。
可是,她怎敢和病重的母亲僵持,怎敢为一个意外错误扭曲自己的人生,她又凭什么相信他能带给她和孩子幸福?
他根本不是一个好人,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全心信任。
「第二个打击接踵而至——杜妈去世,死在手术枱上……到死,她都不肯原谅女儿。杜绢认定自己是杀人凶手,深信母亲是被她固执的爱情谋杀,在那个情况下,她只有一种选择——找到你,证明母亲是错的、证实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那么,她的罪恶感就可以稍微减轻。
「当时我不懂,证实还有什么意义,杜妈已经死了,就算知道你是好人,难道她真要嫁给你,用长长的未来,赌你肯不肯负责任?男人的心会变,何况是一个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人。
「我抱紧她,不断重复同样的话,我叫她丢开罪恶感,把孩子拿掉,重新生活,我说服她,她的幸福与未来,是杜妈最在乎的事。」
青筋在蒋昊额间跳跃,他死命紧握的拳头蹦出一条条青色血管。
所以,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她才会出现,所以她看见他和莹青才会那样愤怒,所以她才会撂狠话……天,他对她做了多么残忍的事?
他想起来了,那时她问他,「我们已经上床了不是?」他回答,「那只是一夜情。」然後,他讥讽她,「如果每个和我上过床的女人都有权利来过问我的感情,会不会太有趣?」
他恶劣的说不认为那个晚上具有意义,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然後,她带著哽咽声音问他,「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而他回答,「我从没骗过你。」
问到这里,聪明女人早该放弃了,可她不死心,追著他又问:「是不是不管我再尽力,你都不会回心转意?」
他还嘲笑她,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靠出卖肉体留住男人。她没有愤怒,只是轻声问:「如果我再出卖一次肉体,能留得下你吗?」
那个千疮百孔的残破笑容浮上心头,现在他终於懂了,懂得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她还不放弃。
她不能放弃,因为松手,丢失的是一条新生命,她抛开自尊骄傲,想换得一个孩子生存的机会,想卸下她心底沉重的罪恶感……可是,他连一点点机会都不给。
「孩子呢?」他急问。
「你这么问,代表你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阿凯反问。
「我不知道。」
那么那天,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又是一个阴错阳差吗?阿凯喟叹。「你在乎?不,我应该这么问,如果当时你知道有孩子,你会怎么做?」
「我会娶她,会把孩子扶养长大。」或者,长时间相处,早就让他爱上她了,她是个好女生,爱上她,并不困难。
「阿绢果然懂你,她知道你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他轻点头。
「快告诉我,後来呢?」
「阿绢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丧事办完,她什么都没带就离开家里。我不知道你们谈了什么,两天後阿绢回家,抱紧杜妈的遗照,哭喊著说自己错了,说她已经乖乖把孩子拿掉,问母亲可不可以重头来过,她愿意付出所有代价,换母亲一个重生机会。
「她哭得肝肠寸断,直说自己是杀人凶手,她说她罪大恶极,一定会遭报应……然後她发烧、昏迷,她压根就不想活下去……当我们都以为没有希望时,她居然奇迹似的好转,更大的奇迹是,她忘记你、忘记那个夏季,也忘了她母亲的死因。」
蒋昊的心扭成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眶泛红,紧抿的双唇泛青。他恨透自己,想亲手捏死自己!
如果可以重来……该要求重来的人是他啊,让他们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让他有机会挽回一切!
「这样很好,选择性失忆,她念书、考大学,走回杜妈要她走的道路。我们都很欣慰,她终於度过最可怕的难关,谁说,失忆不是一项恩赐?只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没有安眠药就睡不著觉。别担心,这是最小的损害了,用这点小损失换她活下来,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