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想。”他用力点头。
“如果你真喜欢,我可以录卷带子给你,让你随时听。”
“好。”当然好,只要是她为他做的任何事,他都满心接受。
她很快就定位,表情像是小女孩般的雀跃,这次一开头她略微施展了华丽的指法,显然极为开心有了聆听的观众,一个不带异样目光的听众,她特意为他表演了一手。
她专心而陶醉,没注意到安曦从容的聆听,转为激越的凝视。他深深地凝视女人的侧脸,忧戚和喜悦同时爬上心头,胸口不断翻滚着一个决定——该不该说?说了有什么后果?还能每天准时见到她吗?她是怎么看待他的?他不擅与分析想像,他只有难以阻拦的冲动,在血液里蓄势待发。
没想到下意思动作快过他的决定,那些音符不知不觉中退缩为背景音乐,耳朵听不见,眼中只有她,他冷不防伸出右手,抓住她仍在移动的左手腕,接近尾声的曲子突兀的画下句号,她抬起头,与他诧然相视。
五指紧束,几乎会留上指痕,或许是太出人意表,她不知怎么反应,满眼温和的询问,既无指责,亦无戒备,更没有抽回手腕,仅只是耐性地等待着他表示,还有关心,她的表情充满了善意的关心,在这种时候。
承接不了那样坦荡的注视,终究是无法说出口,他缩了手,后了悔,道了欠,“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说不清的懊恼,他转身就走,未到门口,她唤住他,“等一等,安曦。”
他停步回头,她离开了琴椅,向他迈近,仰头看着他。
“你有话对我说?”她浅浅地抿起嘴角,语调放柔。
他摇摇头,不单是因为无法拿捏表白的分寸,还因为除了可以放肆挥霍的青春,他其实一无所有。
“你不说,是要我猜?”
“……”他倒是有兴致让她猜,恐怕猜到天荒地老也猜不出来。
“猜对了,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猜不到的啦!”他感到有趣的笑出来。
“请你答应我。”她难得郑重的请求。
“……我答应你,老师。”他挺直脊背站稳,收起痞子口吻。
她放心笑了,平静的说:“安曦,你喜欢老师。”
不扭捏,不故左右而言他,她直爽地道出答案,他一时准备不及,直愣愣瞪着她。
“猜中了?猜中了说话算数,不会反悔吧?”她俏皮地眨个眼。
来个矢口否认也不会有人信吧?他的颈项热辣辣一片蔓延,比口头承认还要算是证明。只是他不明了,她这样毫不拐弯抹角地说出别人的心事,是认为没什么大不了,还是天性使然?
他不禁结舌,“老师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当然不难知道,还有谁会花这么多心思和一个不具好感的人相处?然而,如果她真的明白他的心思,却不排斥每天的小小会面,是否她同样也对他渐渐滋生了好感?
“因为老师也喜欢你,你是好孩子啊!”她答的很干脆,安曦心里一颗注满了希望的气球却霎时泄了气。
好孩子?比起被赞美为可爱实在好不到哪去。
看出他的不满,她露出鼓励的笑颜,“喜欢不是坏事,想你这样的年纪,总是很轻易的喜欢一个人,轻易地转身遗忘一个人。别误会,不是说你不认真喔!坦白的说,我很羡慕你呢!和你相处,常让我又记起那段什么都不必深思熟虑,也不需步步为营的轻狂日子,睡个觉,吃顿饱,发顿脾气,摔烂几件东西,明天有时崭新的一天。可是,多数人的人生,是无法,永远这样进行下去的,必须多想一点点,在乎一点点,才能避免遗憾……尽管如此——”似乎觉得说下去不太恰当,尾声越来越黯沉,沉荡到他听不见的谷底。
而年轻躁动的他无法触及她内心无声的喟叹,他根本只想得到最直截了当的答案——他喜欢的人有多喜欢他?不管明天,不想未来。可恨一站在她面前,他不得不却步,不敢任性冒险,他只能学着旁敲侧击,“我不随便喜欢别人,真要喜欢上了,就不会改变。”
“……”她不置可否指头卷绕着发尾一径微笑。
“我说的是真的。”他瞪直了眼。
“没说是假,别生气。”她抿着嘴,若有所指地问,“安曦,如果我不是生作这张脸,你会喜欢老师吗?”
这是在测试他肤浅的程度吗?他毫不犹豫地用力颔首,同时红了脸,说不出话。她见状,一时后悔,忙转变话锋,“对不起,我失言了,我不是要问这个,你——你会帮我忙吧?”
“你说什么我都去做——呃……除了默书以外。”
“太谢谢你了。”她握住他的手,万分感激。
手里掌握着她温凉的纤指,一阵悸动窜心,他不敢乱动,讷讷得问:“老师,为什么想找我?”他能为她做什么?
“因为——”她略微沉吟,眼神笃定。“我相信你,在这人世间,我只相信你。”
同样疑窦丛生的答案,他按捺了追问的企图,仿佛拥有了被交托的宝贵痛惜,全身灌注了热力,为了回报她的信赖,他也热切地说着:“老师,我也相信你,不管你是谁,我都相信你,请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私下揣想了很久,她的身份很有疑点,她很可能是一个冒牌货,因为和程如兰长得太相像而糊里糊涂被派来瓜代已经车祸病危的本尊,至于原因则是不详;也有可能她患了书里描绘的精神分裂症,一个脑袋装了两个分身,所以前后言行不一,原因也不详;或者,她根本被遴选为某种生物科技实验的受试者,正慢慢转化为另一种人,当然,原因更是不详。以上总总,他都不在乎,不论她是谁,她自始至终都记得他,待他如一,那才是重点。
“真的吗?不管我是谁?”她张大了眼,似乎很震惊他的说辞。
“当然是真的,我接受尺度很宽的。”他拍了拍胸脯,又犹豫了一下,“除非老师男扮女装,您是——男人……”他没考虑过转变为同性恋者,老实说这项难度高了点。
“这点你倒不用担心。”她低首浅笑,“只是……将来你不要吓一跳就好。不过安曦,请你千万相信,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会意地弯起唇角。
“我想再弹一次琴,再陪我一下好吗?很久都没有听众了。”她正式邀请他,表情有点羞赧。
傻瓜才会拒绝。
他选择了一个最佳的角度观赏她抚琴的一举一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非常快乐。此刻,他一点都不知晓,她邀请他参与的不仅只是一场耳朵的飨宴,而是一场持续了多年的漫长的眷恋,长得他后来再也没有屈指数过岁月。
这是间非常普通的老公寓,静静坐落在市区边陲旧小区巷弄里,他仰头细察公寓外观;不太起眼,壁砖三三两两剥落,外墙接缝长有不少苔痕迹,周围缺乏绿意,巷子逼窄,只有三成日光进驻,不是那么理想的居家环境。
他站在红色的公寓大门前,踌躇良久,在身后目光的鼓励下,终究按了门铃,报上来意。门开了,他再次回头望着程如兰,她温柔地回以微笑“去吧!别紧张,就照着我告诉你的话做,不会太难的,我在楼下等你。”
“……”也是是背着光,站在阶梯口的她,形影竟有些单薄灰暗,像要消失在视线中一样迷离。“老师——”他忍不住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