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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婉儿呼息略促,稍显苍白的脸忽现淡霞。

  她心中澄透,许多事看在眼底,只不过不愿想、不敢想。将来太渺茫,她能抓住的只有当下。

  她喜爱这儿的寨民,喜爱寨中平淡的生活。

  平淡很好、很充实,她一直想过这样的日子,或者老天爷真是大发慈悲,允她在此安度一生。



  她低垂粉颈无语,从大娘掌握中抽回手,葱嫩十指又卖力剥起玉米。

  一旁的老婆婆年岁虽大,嗓门可没小过,在大娘挤眉弄眼的驱使下,跟着搅和——

  “是呀,说得对极啦!婉儿要是有瞧上眼的汉子,别害臊,尽管说出来,有老婆子替你作主。咱们‘霸寨’也有“走婚’的习俗,看你想和汉子们走几次婚都成,欢喜便好!”

  突地,场子里的草棚竟“逆”地塌陷一大块。

  顿时间,木屑、土尘和干草四散乱飞,棚子下的几匹骡马和三个忙碌的男人全遭殃,被乱七八糟盖了满身。

  无端端受到拖累的年轻汉子在奋力吐掉一嘴草屑、挥掉满头木屑和干草后扬声大嚷:“力头,你没事捏爆那根柱子干什么?手太痒啊?”



  当真是“捏爆”,教他力胜千斤的指劲陡掐,岂有不爆之理?

  再有,这绝非“手太痒”,而是“心太痒”所致。

  心痒难耐,无处发泄,那根无辜的木柱登时成为他指下的牺牲品,从中段霍地碎裂,而牵一发动全身,少掉柱子撑持,铺在顶上的干草随即歪掉一边,棚子自然是要塌的呀!

  唉……

  第三章

  “我知道,我眼睛有毛病。”

  沙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无奈,据说“有毛病”的两丸眼瞳倒黑得泛亮,有神得很。

  “呼噜噜——”母骡甩着头,背上的短鬃被男人梳得油亮顺滑。

  男人粗眉一挑,驳道:“不打紧?怎会不打紧啊?!搁着不管要出事的!都拚了命要自个儿别去瞧她,越瞧越要移不开的,怎知告诫过千百次,这一对眼偏就同我作对——”说到激动处,食指和拇指一上一下把双眼掰得更开,眼白都瞧见小血丝了。

  心绪绷至极处,他双肩陡垮,垂头叹气。

  “不瞒你,不只眼睛有病,连嘴巴、舌头都病了。想我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凶险场面没见识过?可人家姑娘往我面前一站,我就舌头打结打不停,脑子也不管用,连件正经事都说不全,吐出嘴的尽是些不正经的话……春花,你说,老实说无妨,我还算得上正经吧?”

  母骡用前蹄扒了扒土,大眸低敛,那模样当真在思索似的。

  “噗噜噜——”黑鼻孔喷气。

  “你说什么?!”受到不小的冲击,男人一掌捂着左胸,虎目圆瞠,倒退两步。“我……我不正经?你说我不正经……”

  “噜噜——”这声音听起来像叹气了。母骡扬起温驯的大眸子,鼻头安慰般顶顶男人肩头。

  听懂母骡的意思,男人沮丧黝脸忽地一怔。

  明炯的深瞳转了转,他宽额似有若无地泌出细汗,表情变得十分怪异,不自在极了,像是……被说中心事,正害羞着。

  男人害羞,方唇掀掀合合了好几回,好半晌才挤出话。

  “你说,那是因为……发情了,所以不正经?”

  他搔搔头再抓抓大耳,汗珠越来越多,面红耳赤。

  心底事渐渐浮显,已不容敷衍,他冲着心爱的母骡又叹。“春花,你说啊,发情有药医吗?”

  帮忙剥完干玉米,再整理过寨子公用的厅堂,傍晚时分云婉儿走回小石屋时,篮子里又装满婆婆和大娘们强塞给她的野菜和一些熟食。

  待冬季一过,“霸寨”的男人们出外走货,女人们也得忙田里和茶园里的活儿,还得种棉、织布、染布,她要学的东西很多,得争气些,不能丢“霸寨”女人们的脸啊!

  弯曲迂回的山径贯穿整座寨子,她卖力往上步行,微喘,但已能轻松应付。

  沿途遇见老人和孩子们,全是熟悉面孔,她朝老人家露出温婉笑容,几个男孩、女孩凑近同她说话,还嬉嬉闹闹地陪她走了一小段山路,她把今早在大娘那儿学着做的菊蜜糖分送给孩子们。

  回到自个儿的小石屋,她尚未踏进小厅,一阵“啪啪啪”的怪声陡然传出。

  微怔,她连忙放下竹篮循声而去,在灶间侧门外的小空地,看到那男人和他的……母骡。

  力千钧在太冷天里仅穿着一件蓝布背心,黑色腰绑缠得扎实,将上半身俐落地扎出一个肩宽腰窄的倒三角,腰绑底下套着功夫裤和羊皮大靴,他背对着她,掌里握着利斧,手起手落便把圆木劈作柴片,动作精确迅捷,也不知他劈了多久,墙边全堆满劈好的木柴,差不多够她用到春临大地了。

  母骡像是来监工的,悠闲地在一旁踏来踱去,主人穿着单薄背心,倒没忘记在她背上披着保暖的厚毯。

  眼前景象全然出乎意料。

  他这是做什么?

  说来说去,又为了婆婆和大娘们今日说的那些话吗?

  那些人有意支使他,他也不辨真假,随人占便宜,真赶来帮她劈柴。

  云婉儿轻叹,心底莫名波荡,那声叹息在“啪啪啪”的劈柴声中似有若无地传进男人耳中。

  力千钧蓦地车转回身,瞧见姑娘正倚门凝望着他,眸光幽幽然,有着他无法分辨的东西。

  他腼觍地抿抿唇,迎向她的眸。

  “棚子重新架好了,骡子和马匹也查看过,我反正没事,就想说……嗯……带春花出来散散步,不知怎么就走到你这儿来,然后又想说……多劈柴可以练身体,顺道帮你多储备些木柴,一举两得也挺好的不是?”

  他把话说反了,是为了帮她忙,才顺便练身子的啊!云婉儿并不说破,大恩不言谢,她已经谢了这男人太多次,欠下太多恩情,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脸容微赭,温驯露笑,随即弯身开始收拾他劈落的柴片。

  见她动作,力千钧把手中利斧往大圆木台上一剁,由着它立在上头,壮硕虎躯赶忙蹲下来与她一块儿收拾,他两条粗臂东挥西扫的,很快便把散落的木柴堆放在墙边。

  她没说话,静静走回灶间,把男人留在原处。

  力千钧愣了愣,不晓得是否要跟进去,又想姑娘或者不乐意见到他跟在身旁悠转。

  他总是不请自来,无法克制,如此行径或者太过蛮气,全没考量到人家的想法,实在很不该。

  软软鼻头蹭着他的肩,他侧目,冲着母骡咧嘴笑。

  “春花,天晚了,咱们回去吧。”真是被姑娘讨厌了,也算他自作孽。唉……

  “呼噜噜——”白毛鼻头又来蹭人。

  “想喝酒啊?好啊,今晚我与春花同醉,有你当酒友,边赏月、边对饮,最好彼此醉倒,定是万分痛快。”

  正当男人领着母骡一前一后走离小空地,踏上山径,云婉儿这时才从灶间侧门走出,雪脸有着忙碌过的淡晕。

  “力爷——”怎么半句不说便走?

  她芳心一促,忙提裙追上那抹高大身影,怕追慢了,人与骡子真要走远,只得扬声再唤:“等等啊!力爷——等等——”

  力千钧猛地旋身,瞪大眼。

  母骡也跟着晃呀晃地调转过来,同样瞪大眼。

  云婉儿轮流瞧着男人和母骡几眼,唇儿不禁弯了弯,轻声道:“我正在烧水煮茶,力爷要走了?不喝杯茶吗?还有,大娘和婆婆们送我好多野菜,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力爷若不嫌弃,好不好留下来一块儿用饭……”说着,颊畔染开红晕,咬了咬唇再道:“只是我的厨艺不顶好,煮出来的菜怕不合力爷胃口,得请你将就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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