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而言,她不过是从一座小的监禁房,换到另一座大监禁房罢了!
突然间,她听到门外传来雕花大门开启的声音,接著是铜制内门。
下意识的,她惊慌地转头逃回房间,自从出事以来,她就极度害怕与人接触。
一个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坐在床上兀自想得出神的梁寻音吓得弹跳起来。
是他吗?
“寻音、寻音?你在里面吗?”来人出声喊她的名字,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女人热情地呼唤著她的名字,好像跟她很熟似的,就连她的母亲都没这样叫过她——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她重新抬头望著那扇门,不知道该不该开门。
“那——我进去啰!”
还来不及反应,房门就突然打开了,一个上班女郎模样的女人探进头来。
她惊惶地盯著突然闯入的女人,一手捂在胸口,压抑著从窗户逃出去的冲动。
“对不起,你没出声我就自己进来了,吓著你了?”
眼前的女子美丽而耀眼,一袭黑色套装,一头大波浪长发充满活力的飞扬,浑身散发著成熟女人味,眉宇间却透露著精明干练。
“你就是寻音吧?我是易先生的私人秘书——艾芸。”她热情地朝她伸出手。
微微抬起头,盯著那五只涂著红色蔻丹的美丽手指,梁寻音两手依旧搁在自个儿膝上。
毕竟是见过大场面,艾芸不露痕迹地收回手,转而热切地打量她一身的衣服。
“唉呀,你穿这件衣服好看极了,我就知道我没选错,这颜色、款式最适合小女生了。”
沉默地听著,梁寻音这才明白原来衣橱里的衣服全是她一手张罗的。
“早餐吃了吗?易先生特别交代我,问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她不说话,只是拘谨地先点了个头,然后又摇摇头算是回答。
愣了一下,艾芸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真有意思。”说著便迳自转身走进浴室去。
梁寻音悄悄抬起头盯著她修长窈窕的背影,她很热情、也很漂亮,如果有机会她绝对有本钱可以去当明星,而不只是个替易先生跑腿、打杂的私人秘书。
走进浴室巡视一圈,看到毛巾架上挂著她清洗好的衣服,正滴滴答答滴著水,艾芸边走出浴室边叮咛她。
“你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浴室里就好了,李妈会替你送到洗衣店,还有——”
“不用了,我自己会洗衣服。”
小小声冒出来的一句话,让艾芸打住未说完的话,她惊讶得瞠大眼。
她竟然开口说话了?
好半天,艾芸才找回声音。“没关系,这是李妈的工作,让她去——”
“我可以自己洗。”她抬起头,以不容商量的坚定眼神打断她的话。
艾芸讶异地打量眼前的女孩,她不是那种会让人惊艳的女孩,但有一股特有的孤傲与沉稳气质,身材纤瘦娇小、五官白净清秀,尤其是那双眸——
“艾小姐,你来啦?”操著台湾国语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李妈,你回来啦?”艾芸转头,熟稔地朝妇人打招呼,边替梁寻音介绍。“寻音,这是李妈,易先生的管家,以后她会负责你的三餐跟生活起居。”
约莫五十开外的李妈虽然圆圆胖胖,但看起来倒是非常能干的样子。
光看管家跟秘书,就可以看出那男人的严谨跟对工作效率的要求。
“是啊,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你这么瘦应该要多吃一点。”
“李妈人很热心,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李妈。”
“艾小姐,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啦!还有,那个用完的杯盘放著我来洗就好,易先生吩咐我要好好照顾你,你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捏——”李妈腼腆地朝艾芸摆摆手。
人一多,梁寻音的戒心又起,紧抿著双唇不肯再开口。
“唉呀,李妈,寻音大概昨晚没睡好,我们就让她再补个眠,况且我也该回事务所了。”艾芸朝李妈暗示的眨眨眼。
“是啊、是啊,我也该去拖地了!”李妈也很快会意地附和道。
于是,心知肚明的两人很快一前一后地走了,房间里恢复了原有的寂静,梁寻音木然坐在床边,她比谁都清楚即使换了一座精心打造的美丽牢笼,她依然还是得受人看管,即使几天前与她生命毫无交集的人看似敞开心胸地接纳她,但她知道,她依然是别人心中的杀人嫌疑犯。
窗外暖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却照不进梁寻音心底那片谁也穿不透的黑暗。
望著搁在膝上的手,它曾经握著那把刀,满手沾著不断涌出的温热鲜血——不由自主的,双手开始不听使唤地发抖。
她蜷缩著身子,得紧紧抱住自己才能阻止颤抖——
***
易慎人一如往常的在九点准时进门。
打开门,屋内一片寂静,玄关的灯投射在柚木柜上,散发出温暖的润泽光芒。
温暖?这两个字令他不由自主蹙起眉头,猜想是李妈临走前忘了关灯。
脱下外套、挂好钥匙,一转身却看见一个不起眼的身影僵坐在沙发上。
拘谨端坐在沙发上的人儿一见到他立刻站了起来,一双紧紧交握的手泄露了她紧张不安的情绪。
晕黄灯光洒在她的头发上,散发出的奇异光泽,竟显得炫目而耀眼。
原来是她开的灯!这么晚了,他当然不会以为她是在这打发时间。
走向沙发边的小人儿,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沐浴乳香味,又像是一种刚绽放的鲜花香味。
“等我有事?”他开口,醇厚的嗓音在静谧无声的客厅里显得格外低沉。
她低著头久久没有答腔,目光定在脚上的白色室内拖鞋上,纤细的双脚埋在柔软的白色呢绒里,一如自己在这里的角色,渺小得几乎让人忘记她的存在。
“若没事的话,早点休息吧!”他迳自转身就要回书房,但身后的身影却依然一动也不动。拉回脚步,他耐住性子再度面对她。“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沉默了几乎有一世纪那么长,她终于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开口道:“我可不可以回家?”
她的声音干净而柔软,像微风轻轻拂过树梢,让人有一种温和平静的舒服感。
定定注视著眼前纠缠著忧郁气息的身影,他平静地回答:“不行。”
沉默许久,她缓缓抬起头来。“我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毫无心理准备的,易慎人胸口像是被某种东西重击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他被眼前这双眸给撼动了心扉!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才十九岁的女孩竟有一双那么慑人心魂的眼睛,那是一双他所见过最纯净透明,清澈而深邃的眸。
两泓澄净的湖水,平静得无波无浪;有时又像是蓝天的晴空,深远辽阔得看不到边际,可惜里头木然得宛如刚遭到野火焚烧过的莽原,只剩槁灰。
“等到案子审判终结后。”他拉回情绪据实以告。
仰头望著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梁寻音仍不免暗暗倒抽一口气。
他好高大、好魁梧——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他。
一如他低沉醇厚的声音,他高大结实得简直像在球场上驰骋的运动员,古铜色的皮肤透露出与文明格格不入的阳刚,却又被一袭西装巧妙地收敛起来。
纯然阳刚的脸孔却架著一副银边眼镜,柔化了些许冷硬的线条与严肃气息。
这么一个看似粗犷的男人,却是个一丝不苟,依赖法条与规则维生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