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欢收回视线,很自然的在幸儿身旁落坐,眯眼打量着眼前的落魄男人,精敛在眸的寒意和不悦于空气中浓浓弥漫,谁都感觉到了,众人莫不如坐针毡。
“你说——你是幸儿的爹?”良久,就快要久到时间要这么天荒地老下去的当头,宇文欢冷然开口了。
男子背脊乍寒,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说:“是的,大人。”
“那好,本爵爷问你,幸儿的本名呢?”像是存心找碴似的,他问。
男子张口结舌。
“答不出?”他唇角吊诡的漾着笑,让在场所有人都毛了起来。“那本爵爷再问,你是在哪儿遗失了这个女儿?”
男子愧然垂下脸。
宇文欢瞥见身旁小人儿的脸也垂下了,随即抿了抿嘴。“本爵爷再问你,你拦下幸儿,所为何事?”不忍让她再痛一回,他避重就轻地问。
“我……”男子说不出话来。
“幸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多年不见,老态许多的爹。“爹,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
“我……”男子闻言,老泪纵横。“我日前在街上与你擦身而过,尽管事隔九年,但我依旧一眼就认出你来,见你过得好,我很高兴。”
“不是被吓着,以为是鬼魂来索人?”宇文欢哼了声。
宇文庆闻言,眉头微皱.大哥从未跟他提过他是从哪儿捡回幸儿的,但如今听来,肯定有段故事。
男子赧颜,愧疚欲死。“我是被逼着了,那年田荒,你又病着,时好时坏,药钱花费就去了大半,你弟弟又要上私塾,我别无选择,我我我……就像是心里被剐走了一块肉,却又强逼着自己不得回头,就恨自己没用。但,想不到,真想不到我居然能够目睹你长得这么大,算算年纪,今年合该十八了。”
他断断续续的到底在说些什么,宇文欢都敛眼没心思听,但当他说幸儿今年合该十八时,眸色突变。
“十八?幸儿十八岁了?”宇文庆怪叫了起来,大有嘲笑之意。“幸儿,你怎么都没说过你今年十八了?瞧起来就像个才及笄的姑娘,大哥还打算要替你换个及笄的发型呢。”
“我哪记得我几岁。”她面色微晕地低嚷,却瞥见宇文欢神色愀变。
“你说,幸儿今年十八了?”他口吻严厉了起来,瞬间众人都察觉他的不对劲。
“是啊,她……幸儿是在大年初九生的,算了算,到明年就满十九了。”
宇文欢没再开口回应,只是敛眼沉思。
始终未开口的无咎见状,笑了笑。“幸儿,你要怎么打算呢?”
“我?”她不解,瞧无咎的视线停留在爹身上,她才轻抿了下唇,“爹,你愿意再见我,而我也知道当年丢弃我,是你百般不愿之下作的决定,我已经很高兴,这样就够了。”
意指,父女之情早在被他丢弃的那晚就断了,情份已无。
她站起身,将身上带着的碎银交给他。“爹,你多保重。”
“我不是想跟你要钱的。”
“我知道,但那是我现在唯一能给的。”父女之情,不可能再有。“我是爹的女儿,但早在你丢弃我的那一刻起,我已重生为宇文幸。”
回头,撒娇地挽上身边人的臂。“欢哥哥,我饿了,咱们回家了好不好?”她只认定一个家,只要有欢哥哥在,即是她的所在之处。
宇文欢抬眼,黑眸飘过奇异眸光,随即消失,轻轻抽出手,拒绝她的亲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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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定何时?”
“明天。”
“这么急?”
“边关战事吃紧,你不是不知道。”
“也不该是派你去,这分明是在整你!”宇文庆气愤难平。
难得的,两兄弟促膝夜谈。
“幸儿,就交给你了。”口气是清冷的,但请托之意未经修饰,明显易见。
他就知道!宇文庆喝了口酒,把叹息一并咽下肚,每回大哥愿意坐下与他详谈,必是为了幸儿。
“你不肯?”等不到回应,他语气陡冷。
“大哥,不需要经由我才差使得了府内的奴仆,他们都知道你才是侯爷府的正主子。”见他脸色微变,宇文庆不由得叹口气。
“府里年纪大些的下人早已遣乡养老,以往府里曾发生过什么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知道你是我大哥,你疼幸儿,我就疼幸儿,谁敢动幸儿,我头一个不允!但她轮不到我保护,这丫头机伶得很,老早就收买了府里上下百条人心,替你铺好了路……难道你都没发觉,府里的下人见着你都挺热络的?”
宇文欢沉吟了下,显然对这些小事从未放在心上过。
但方才回府的路上飘起细雨,进家门时,奴婢皆守在门前,有人持伞,有人抓着披风,一见着幸儿便立即蜂拥而上,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轻斥不舍,如今想来,他和庆儿这两个当家主子都被冷落了。
无妨,这是好事。
宇文庆颓然地再叹口气。“早就知道你对这些事是不放在心上的。”咕哝了两句,又说:“幸儿喜欢雕版,是你给她养成的,而后我看过她的画作,惊为天人,拿去宫内被人瞧见,人人皆爱,大家都想向我买来收藏,幸儿便提议以版画之名来拉拢或收买那些曾与你有过节之人。”
敛眼下语,宇文欢将掌心贴在心口上,欲安抚狂乱的心。
六年来有意无意冷落她,想要拉回原本停留在兄妹情份上的那条线,她可感觉到了?
也许她只是想报恩,但他要的已经不只是恩了。这些年,那强烈的悸动愈是深刻,让他愈是不敢靠近她,于是渐行渐远,蓄意任她自生自灭,然她还是把心思搁在他身上……
真是个蠢丫头!
“幸儿很有心呢,真如她说的,要一辈子伺候你,所以老是抓着我和无咎问,该要如何帮你。”顿了下,宇文庆唇角浮着敬佩的笑。“她的心思全在你身上,想的全都是该如何助你,大哥啊,你可感觉到了?”
他知道大哥是利用他在府里保护幸儿,而幸儿却总是不动声色的一点一滴拉近他们的手足之情,若不是她的心都向着大哥,他可真想把她拐进自个儿院落呢。
“……我不能。”拳头紧握着。
宇文庆不懂他究竟是在闪避什么,突地像豁出去似的嚷着,“那就给我吧!”如他所料,视线果真如刃杀来。
“大哥啊,你不要她,又不给人,难道要留着她,蹉跎她的青春吗?她不小了,十八了,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她可以嫁人了。”以往老觉得她过份世故,但现在想想也还好,因为她已经十八岁了。
宇文欢神色凛然。
她已十八岁了……那年逛市集遇着的江湖术士所说的逢九必克,再度灌进他的耳里。
算了算,若她爹所言不假,那么在林子里救了她时,那年她已九岁,若不是他救了她,她是绝无可能逃出生天的,如今,她就快要十九岁了,他偏又在这当头远赴边关……要他如何不忧心?
孤死?
混蛋!光是想到那画面,便教他整个头皮发麻了起来。
长这么大,他何时怕过了?偏偏替自个儿找了个麻烦,惊扰自己!
“大哥,你不能霸占着她,却又对她暧昧不清,这对她是不公平的。”以为大哥在细思他说的话,于是宇文庆再加把劲。
凝眸瞪向他,宇文欢黑眸在烛火幽晃的夜里显得妖诡青冷。“你不懂!你不会懂!”那声音像是心口被硬生撕裂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