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办。”
医生看了吕钊一眼,问:“你多大了?”
吕钊迟疑了一下,说:“十八。”
“身上有钱吗?”
“……”
“还是去叫你的父母来吧,记得让他们带上有效证件。这是单子,办手续在一楼。”
接过医生手中的单子,吕钊抿紧了双唇,低头走出诊室。
电话那头父亲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挂断,最后干脆不接听。吕钊感觉胸口被人塞进了一大把棉絮,让他呼吸困难,进而绝望。
不远处,有个护士为了禁烟的问题同一个男人争执起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刺着吕钊的耳鼓,让他难受得想摔东西。
“不要吵了!”
吕钊终于忍不住暴喝一声,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半晌,有个声音在问:“是你?”
吕钊转头看着那人,立刻面如土灰,“我没有钱还给你。”
第三次见到聂闻达,吕钊仍是衰运当头,就像这人是他命里的灾星。
“我不是来追债的。”吕钊防备的样子让聂闻达觉得有些好笑,接着好心地询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眼前这人一脸平静,完全看不出半分钟前还与护士争得面红耳赤,简直就是变色龙的现代版,吕钊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吕钊稍嫌恶劣的态度并没有影响到聂闻达,反而让他有了继续追问的兴趣。
“家里人病了?”
想起自己的外婆,吕钊怔了怔,没有回话。
医院这地方不比商场影院,没事谁会在这里逛?聂闻达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不由得摇头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我爸今天也住院了。”
下意识顿了顿,他扯下脖子上早已松垮的领带,胡乱卷成一团塞进口袋里,语气里透出一丝沉重,“高血压几乎要了他的命。”
闻言,单纯的吕钊立刻为自己的态度感到万分羞愧,连忙说了声:“对不起。”
“没关系,碰上这种事都会比较心烦。”聂闻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小男生说这些,也许是父亲突然犯病让他乱了方寸,也许人在孤立的时候总会想找些援助,即使那援助并无实际意义。
同病相怜的感觉让吕钊对聂闻达的排斥减弱了几分,进而有了向他倾吐的欲望,“我外婆病了,医生说很严重。”
看到吕钊悲伤的神情,聂闻达忍不住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袒露自己的无助让吕钊觉得有些窝囊,但他是真的需要找个人来倾诉,而聂闻达又是一副很可靠的样子。
“你父母呢?”聂闻达四下望了望,没有发现吕钊父母的影子,不由得奇怪。
父母?
吕钊神色一黯,随即又强打起精神,笑着说:“我能处理好的。”
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不过那惹人怜惜的无助模样中,却包含着与年龄不符的坚强。聂闻达感到一丝触动,虽然不清楚吕钊家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他直觉地想要帮助这个孩子。
他想为他抹去那些挂在眉宇间的忧伤。
没等聂闻达出声,一声高喊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吕钊!”
有人隔了老远就叫了起来,听那“咚咚”的脚步声,吕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纪饶。
“小声点,这里是医院。”看着气喘吁吁的纪饶,吕钊心情稍稍好了些。
纪饶看起来比吕钊更焦急,人还没站稳就连珠炮似地问道:“你外婆怎么样了?住院手续办了吗?吕叔叔还是不肯接你电话?”
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个,而且哪一个都不想回答。吕钊摇摇头,没有出声。
见吕钊这个样子,纪饶不由得双肩一垮,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刚刚去求我爸帮忙,可他……”
“没关系。”帮忙办理入院手续就意味着要代垫住院费,纪家并不宽裕,自然不会轻易点头,吕钊明白。
“对不起。”
“别说傻话了。”
“那怎么办?医院会不会赶人啊?”
纪饶事无钜细地打听着,就像存心要帮吕钊把所有烦心的事统统复习一遍。好在吕钊并不介意,此刻就算纪饶想学麻雀在他耳边唱歌,他也会尽量把它当成天籁。他只有这一个朋友,唯一一个陪在他身边的人。
完全被晾在一边的聂闻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俩,眼中闪过难懂的情绪。
纪饶在唧唧呱呱好长时间之后,终于注意到聂闻达,第一反应竟是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聂、聂先生!”他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
聂闻达点点头,神情严肃。
吕钊没有留意他们的互动,纪饶的问题正是他最担心的,“我不知道。如果外婆能醒过来,我就能问她钱放在哪里,到时候……”
天知道一个中风的病人要多长时间才能清醒?就算醒了,脑筋清不清楚都是个问题。
不过,说到钱……
在吕钊的眼中,此时的聂闻达突然变成了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而且是持有身分证的大额钞票。掰着指头数一遍,除了眼前这个人,他根本找不出第二个符合条件的求助对象。
“你能帮我外婆办一下入院手续吗?”如果他这么问,聂闻达会怎么回答?吕钊不敢开口,之前欠下的还没还清,现在又要借,任谁也不会答应吧?
这时,就像是看穿了吕钊的心思,聂闻达居然主动开口说:“我可以帮你办手续。”
听到这话,吕钊不由得喜出望外,可强烈的自尊心又让他忍不住推辞说:“不用了。”
“反正你已经欠我钱了,再多一点也无所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聂闻达注视着吕钊,表情却恢复初见时的冷淡,他不想让吕钊觉得他别有用心,只是,今天的接触的确让他有了一些想法。
“那些钱……我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还上。”吕钊软化了,接受聂闻达的帮助是他唯一的出路。
“我相信你不会赖帐。”聂闻达打消了吕钊最后的犹疑。
于是,吕钊诚恳地道了声:“谢谢。”
站在一旁的纪饶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地对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聂闻达道貌岸然的样子是出于某种伪装。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所以他无法阻止吕钊接受他的帮助。
事实上,他也没有立场阻止吕钊做任何事,他只是个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没用家伙而已。
聂闻达为吕钊的外婆办完入院手续后,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而纪饶和吕钊则在医院一直守到探病时间结束。出了医院,纪饶坚持要陪吕钊回家。
“你回去吧,我没事。”吕钊拒绝了纪饶的好意。
“不行,今晚我住你家好了。”
“为什么?呃!”听到纪饶要住他家,吕钊结结实实打了响嗝,不是饱的,是吓的。
纪饶帮他拍拍背,理所当所然地说:“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会做饭。”
“我会!”
“我比你做得好!”
虽然纪饶说的是事实,但是吕钊并不认为这是个让他留下的好理由。“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没可怜你,就是怕你晚上一个人会觉得闷。”纪饶急了,紧紧抓住吕钊的手腕。他是那么急切地想为这个好朋友做点什么,可他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最简单的陪伴而已。
感受着手腕上的力道,吕钊知道自己该拒绝。
与纪饶单独相处不是件明智的事情,他清楚上次的亲吻并不是意外,那是因为他想吻他才会发生的。他不能让纪饶发现这个丑恶的事实,在失去所有的依靠之后,他不能再冒险,他也不想失去这双温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