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当作没听到?」他又笑了,反问说:「你认为这可能么?来,这边来,过来!」沈瑶只挥了挥衣袖竟带起一股强风,顺势将那身形单薄的少年拽入了他怀中。
如星又一次被无助的放倒在床榻中,近距离的望着沈瑶那俊逸非凡的脸庞,却突然觉得它是那么的狰狞、扭曲。
日落黄昏之时,沈瑶神清气爽的走出了如星的卧房,他冷冷的瞟了一眼跪在台阶下的两名婢女,吩咐道:「进去好生伺候着。别忘了,你们的贱命是他换来的。」
玲珑、璎珞俯首含泪谢恩,在沈瑶离去之后她们方才起身进了内室。
此刻,如星正跪坐在床角发愣。他披了件玄色外袍,玉凿似的雪白肩头裸露着,满脸斑斑泪痕,呆滞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被褥上那点点刺眼的血渍。
「如星公子,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们没齿难忘。」玲珑璎珞拜倒在地,不停的叩头,泪水止不住的流淌着。她们先前一直跪在门外,中间过程虽听得不太分明,但如星那一声声呻吟呼唤却甚为清晰,房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不难猜想。
前几日是她们不顾如星死活在先,可如星却情愿用自己的身子换取沈瑶的恩典,不仅饶她们性命还不用再干苦活,如此以德报怨怎能不被感动?
「别拜了,有什么好谢的?就算不为你们求情,还不是他想拿我怎样就怎样,我有得选么?」如星轻轻摇着头嘴角扯起一丝苦笑。
***
时光一天天的流逝着,转眼即冬去春来。
快两个月了,如星一直待在逸园里,不得踏出半步,好在这园子也够大,没事时东走西看也不算太闷,当然,玲珑、璎珞是必须时刻随侍左右的。在院子里,还遇到过几次陈素。他看到如星总是显得很尴尬羞愧,话变得很少,甚至还刻意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先生,您什么时候也变成他的奴才了?」如星说罢转身走了,进了书房,去为沈瑶添茶磨墨。
前一个多月,沈瑶也算很宠如星,甚至还命人将他的寝室迁到了自己隔壁,以方便不时之需……然后,他渐渐发现如星变了,变得非常乖巧,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取悦求欢;当他在一次次「调教」中逐渐记牢了沈家家规的同时,那双原本明亮清透的眸子也越来越黯淡,直至了无生机。
沈瑶越来越厌恶这个毕恭毕敬只知道回答「是、不是」的如星,他喜欢的是那个谈吐有趣、清高倔强的少年,而不是眼前这具行尸走肉。虽然,那吃穿用度的标准不见有什么更改,但沈瑶的态度却是明显冷淡了。
甚至一连好几日都没再让如星侍寝。
「如星,你从今儿起,搬回『素馨斋』。」沈瑶埋头挥毫写着一篇无关紧要的公文。
「是。」如星恭敬的立在一旁为他磨着墨。
「今后,未经召唤书房也别来了。退下吧。」他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是,爷。」如星欠了欠身,默默的走出房门。只在心底细细的想着:终于,他终于玩腻了,那么就意味着我暂时「自由」了吧?之后呢?之后会怎样?一辈子做沈家的奴才,或者被他送人、转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去找姐姐和爹娘吧——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
沈瑶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怒火中烧竟不知不觉的捏碎了手中笔杆。
他以为那少年听到自己的吩咐,知道自己失了宠,好歹会感到些失落惆怅,哪想,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
那他日日夜夜在床榻中的百般迎合与主动索求都是作假的?摆脱了我的「玩弄」他恐怕背地里还会偷着乐吧!枉我还自称「情圣」居然连这么点魅力都没有。在京里,无论名媛淑女抑或烟花女子,哪个不是主动投怀送抱!沈瑶越想越不甘心,面色极为难看。
晾了如星十来日,最先按捺不住的却是沈瑶自己,入夜之后,他领着两名亲信向「素馨斋」。才到院中,远远的就听到房内传来阵阵嬉笑声,他板着脸猛然推开了房门。
「在煮茶哪!不错、不错,日子过得蛮闲雅的。」沈瑶冷眼环扫着矮几上那套银制茶具,语调生硬,而凌琰则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的抱剑抄手立于他身后。玲珑、璎珞见沈瑶脸色不佳,识相的退了出去,只剩下那个躲不了、逃不掉的如星独自承担沈瑶的怒火。
「爷,您请先歇歇,待星儿为您沏茶。」他稍稍迟疑了片刻,随即取来一盅上等的峡州「碧涧」,轻轻舀出一勺注入茶釜沸水之中。
「用的什么水?」沈瑶入座之后又问。
「回主子,是常州惠山泉水。」如星轻声回答。煮茶最宜配山泉水。他随侍沈瑶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他向来极为挑剔讲究,劣等茶水是绝不入口的。
沈瑶首肯之后静静注视着如星,看他优雅娴熟的点水、育汤花、分茶……
昏黄的烛火在晚风的轻拂下隐约晃动着,使得不远处那个纤细的人影透着一丝朦胧飘然之美。沈瑶恍恍惚惚的斜靠着,思绪又不由得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年少时那段最闲适的日子——想当年,自己也曾是个好脾气且与世无争的单纯公子……而如今,也只有闲暇时看着如星才可勉强寻回一丝平和淡然的心境。
细看之下,沈瑶又发觉如星那姿态动作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却一时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是像婉婉么?那个汴梁牡丹阁的花魁,她也擅长煮茶……不对,婉婉分茶的姿态更妩媚俏丽,如星却是种难言的端庄娴静之美。
迟疑中,他接过茶盏略微浅尝。
「这茶!」沈瑶看着茶盏中那层似云似雾的汤花,突然全身一震,脸色大变,连举杯的右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凌琰见主子面色有异。随即侧身轻闪,只见一道窄亮的寒光划过,他那柄泛蓝的利刃已迅速横架在了如星颈项问。
「茶里做了什么手脚?」凌琰以剑鞘抵住如星后背,厉声喝问。同情归同情,但倘若他要伤及少主性命,那个忠心耿耿的汉子却也决不会手软!
「这、这……」如星被这突发事件吓得双腿一软,哆嗦着无法言语。他平日里只见着凌琰配剑,可从没看他拔出来过,更何况还是架在自己脖子上,这么锋利的剑,稍一用力可就血洒满地了!仔细想想,刚才煮茶的时候也没怎么着啊!可怜我都已经被你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难不成还放下毒下药么?就算有这心也没那胆啊!他凄然抬头望向沈瑶,一脸无辜委屈。
沈瑶挥了挥手示意凌琰退下,只眨眼的功夫,他就恢复了常态。先前的那丝惊诧,就如同夏日轻风划过湖面,点点涟漪转瞬即失,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别怕。茶没问题。只是煮得太好,教我有些吃惊。」他微笑着揽过如星,搂抱着他,轻描淡写的解释了先前失态的原因。
然而,真正让沈瑶惊讶的却是,如星煮茶的动作、茶的口感都与自己的侧室月娘如出一辙,而冲那如云似雾的汤花,分明就是自己教与月娘的!这次绝不可能再是简单的巧合,月娘即是如星的姐姐——绿竹!
投湖自尽。这么说来,她已经过世了?难怪凌琰寻了这么久也不见她踪迹。沈瑶心中顿生些许失落之意。一分哀伤、一点惆怅、一丝怜惜,仅此而已。按沈瑶的心性,绿竹的死他一定会找人陪葬,但不必急于一时。此刻,他唯一的问题只是:是否有必要将这个事实告诉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