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留瑟大骇,终子明白了所谓「非礼勿视」的意思。
既然装饰如此,那么瓶子里的东西,不用想也就猜得到了。
青年原本雀跃的心霎时失落,然而少年心性,正是好奇这些云雨之事。
于是虽然脸红得不行,却还是要看。
而且看着看着,就全然忘记了脸红,变成了一派忘我的讶异。
这些春宫图中,除了两幅是男女交媾之外,另外的竟然都是男子间的合欢。
其私密处纤毫毕现,更有甚者,其中一瓶画着三个男人连缀在一起,常留瑟初时觉得不可思议,待看清楚了其交合的方式,却又觉得新奇而刺激。
他原本是在江湖小派中长大,师兄弟间嬉闹,也有私相授受一些男女之事,甚至偷偷传阅不知来历的禁书。然而龙阳之好余桃之癖,却还算是头一遭撞见。
常留瑟怔怔地看着,心里突然像被针尖扎了一下。
刚才棋叟说过什么。
物是好物……可惜……主人心中只有一个……陆公子。
只一个陆公子。
垂丝君心里头有个男人,一个放在心里喜欢的男人。
那人被尸陀林主害死,所以垂丝君才会不计报酬地要去报仇,甚至是怀着「死而无憾」的心情。
常留瑟心中那尖尖的针,忽然将所有零碎的片断串联起来。
他手里捏着琉璃小瓶,看上面画着的员外少年,竟然模模糊糊变成了垂丝君与那「陆公子」纠缠的模样。
这算是什么情状,常留瑟靠在床边上呆呆地想。
似乎是应该得意自己聪慧过人,料事如神罢,可胸中哪有半丝雀跃。
反而觉得闷堵,更胜过那六箱子宝物压在身上。
定了定神,他再低头去看那内画上的小官娈童,脸皮红了红,又下意识地往桌上的铜鉴里看自己的模样。只觉得那画中人一个个如肉剥老鼠那般丑陋,哪里比得上自己神采飞扬。
他就这样痴痴地坐在床上,一会儿看小瓶,怔怔,再去看铜鉴。
来回十余次方才觉得荒唐,嗤了一声将手里的瓶子狠狠扔到后窗下水池里,吹了灯蒙上被子倒头要睡。
然而很长一段时间中,常留瑟都只是辗转反侧,就好像穿起片断的那根针,同样也穿过了他的心尖儿。
突然间他又摸黑一骨碌下了床,将那剩下的五个小瓶重新装匣,仔细地塞进床下。
是夜,常留瑟怪梦连连。
子时后就不能入眠,干脆呆坐着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膳时候,茶叟笑着说,宝库里不欠狮皮豹皮,正想请主人去蜀地捉一只食铁兽来,这宅子里就自己出了一头。
第二章
「啊呀,我忘记拿防护了。」
看着垂丝君手上的竹棍,常留瑟拍头,「我把上山的事忘得干净,你且等我一会,我去要了来便走。」
说着他便要跑去找棋叟,却被垂丝君一把捏住手腕,阻止道:「我昨日就知会你了,你不理会是咎由自取,不需要准备了,就这样上山。」
言毕,不由分说地将药篓塞进地怀里拖着就走。
而仅仅被捉住了手腕的常留瑟,则破天荒地红脸,乖乖儿由他摆布。
垂丝君说起宅外的山中有机拓,但后山却没有。
因为后山的另一头是百丈断崖,崖下云缭雾绕,传说是老龙潭穴,从未有人靠近。
山上一条小路,垂丝君走在前面道:「这山上不常有人走动,药材生得极多。你这次跟着我走,若有下次便一人上来。」
相对于常留瑟的寻常穿着,垂丝君则显得审慎很多。
他头戴竹笠,扎紧了领口袖口,加厚了绑腿,并穿了特制的厚鞋。
「这山里的蛇喜欢上树,也就容易从树上掉下来。所以才需要戴斗笠,以防它们挂在脖子上。」
宝剑换成了柴刀,顺手砍下一裁细竹让常留瑟当拐杖,垂丝君不动生色地吓唬道,「我这里有点雄黄,你先抹在脖子上罢。」
说着拿出一袋金黄色粉末来。
常留瑟是极怕蛇的,一听如此,便立刻夺过袋子将雄黄粉和着叶片上的雾水抹匀。不仅仅脖子,便是脸上也照顾周全,好端端一个精致神气的青年成了花脸猫,看得垂丝君既好气又想笑。
二人在山里向上走着,这路本就是采药时所开辟,通向的便多是药材丛生之处,垂丝君让常留瑟将常见的草药记在心里,他本来没有认真期望能采到什么正儿八经的草药,反倒是常留瑟,左一块何首乌右一条野山参,将那野番薯与土萝卜装了满满一篓,压得自己走三步喘一喘。
垂丝君也正想教训一下他的贪婪,于是决定下山之后再点破他。
二人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了山上,眼前便没了路,多迈几步净是氤氲的浓雾。
垂丝君说那雾气是从崖底龙穴里起来。
时辰算来正是晌午,常留瑟的肚子准时叫了起来。他背上的药篓里放了几块糕点,便不待垂丝君吩咐,直接找了块岩石坐了大嚼起来。
垂丝君见状也不去阻止,只是同坐在岩石上,取了鹿皮水囊喝水。
常留瑟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棋叟书叟吓唬他的那件事,没头没尾地问道:「你真的杀了那个琴叟么?」
「什么?」垂丝君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什么禽兽?」
常留瑟撇嘴一笑,道:「果然是他们诓我的。」于是将那棋叟骗人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岂料他说得来劲,垂丝君却看穿了他的把戏,淡淡道:「你这状告得倒是巧妙。若不是看过你如何对待仇人的脑袋,还真的要以为你是个隐忍委屈的角色。」
被他不着痕迹地数落,常留瑟却也不生气,只是在嘴里嘟囔道:「谁说我不良,只是有仇必报而已。」
又在岩石上坐了一会儿,垂丝君起身,常留瑟原以为总应该可以沿路下山,却没料到男人反而又朝雾气深处迈近了一步,回头让常留瑟跟上。
「把药篓留在这里便可,你人过来。」
常留瑟虽然有些狐疑,却还是站了过去。
那边雾更大,但还是看得清楚一步开外便是悬崖,他正猜想垂丝君葫芦里卖什么药,却突然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揽进怀中紧紧箍了起来。
「这、这是……」他还来不及做出联想与反应,耳边就传来呼呼的风声。
垂丝君竟然抱着他,一跃翻下了深崖!因为疾速落下而产生的痛痒在身体里爆发,常留瑟难以控制地发出叫喊。
与此同时,他竭尽全力扒住垂丝君的肩膀,最后甚至连双脚都要缠上去,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消失在周围霭霭浓雾之中,这积极的求生动作,却给垂丝君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危机。
男人本是想要运起轻功下到谷底,百余丈的深度,即便使高手也需得三、四个转承与落脚的基点。
然而常留瑟此刻蛇一样缠住了垂丝君的双脚,即便有再上乘的轻功,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垂丝君蹙眉,低头去看那埋首于自己胸前的青年,看来解决之道仅有一条——展掌为刀,直击向常留瑟的后颈。
青年闷哼一声,随即浑身瘫软下来。
***
常留瑟再度醒来时,却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因为周围雾气氤氲,全部都是水水水。
脚下是一人来宽的夯土,将一泓碧潭团团割成五丈见方的鱼辨形状,夯土交界处,水面下是用鹅卵石砌出的桥洞,水便能够在片片鱼鳞之间不停流动。
周围很安静,因为雾大,常留瑟看不见更多的景物,只有听着风声水声,看碧水中偶尔游过几尾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