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丝君……」青年很快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经历,这里应该是谷底的龙穴,然而将他带到这里的垂丝君却不见踪影,常留瑟站起身来踽踽而行,四处寻找男人的踪迹。
青年天生有些恐水,却似乎注定要与水结一辈子的孽缘。
他的父亲是出海遇难的,姐姐也是在浣纱时被郡守捉去。
所以常留瑟一看见水就有些发怵,原先站在竹筏上练功就已经很勉强,更不消说是沿这一人来宽的夯土行走。
才走了十来步,他便觉得发晕,于是蹲下身子,将脑袋整个儿埋进臂弯中休息。
就在这时候,从远处的鱼鳞水塘中隐约飘过来一个金红色的影子。
「常留瑟……你醒了?」听见呼唤的常留瑟怔怔儿抬起头来,说话的人并不是垂丝君。
他循着声音向远处看,自然见到了那片金红——此刻已经变成了个身披金色长衣的男子,在水中朝他走了过来。
现下正是仲春时节,天气虽已经回暖,但水中依旧微寒。
此入竟然只穿一袭薄衣,便能在这寒潭中行动自如,常留瑟心中不由觉得诧异。
来者近了,原来是位仙气出尘的青年隐土,他自介道:「我叫殷朱离,是这龙潭的主人。垂丝君有事走开,让我等着你醒来。」
说着,扬手一挥,周围的雾霭竟都乖顺地退散下去。
于是露出了三面环绕的峭壁,以及不远处旱地上丛生着的奇花异草。
然而,让常留瑟惊讶的,还是殷朱离那浸没在水中的下半身。
那是一条鱼尾。
垂丝君捧着几个锦盒从洞中出来,抬眼就见常留瑟立在水塘中央,神情紧张地望着水里的殷朱离,青年右手到腰间摸索,似乎是在寻着佩戴的木剑。
害怕常留瑟会做出伤害殷朱离的举动,垂丝君连忙紧走几步喝道:「人都道求仙成仙,正经看到仙人却反而不认识了。朱离是住在崖底的鲤鱼仙人,不要胡来。」
听到垂丝君的声音,常留瑟顿时有了生气,再去看面前的殷朱离,一派温和的笑模样,哪里有半点危险的影子。
「我这哪里是害怕,只是以前没见过仙人,有些小意外罢了。」
青年立刻狡赖起来,同时蹲下身将手探进水里去摸了一下朱离金红色的鱼尾,果然如鲤鱼那般光滑冰冷,半是惊讶半是装疯卖傻,他大声地喊道:「真的是鱼尾,我这算是摸到仙人了罢!」
被常留瑟突然摸到的殷朱离,只是微微笑了笑,反倒是垂丝君隔着几丈的距离狠狠剐了青年一眼,又耸了耸手上那迭锦盒,说道:「闲言少叙,都上岸来吧。」
三人分别到了鱼鳞塘边缘的旱地上,殷朱离离了水便只能在轮椅上行动。
垂丝君将锦盘堆在一张石桌上,对朱离说道:「这些药材也麻烦做成仙醴石髓,端阳前给我就可以。」
殷朱离笑着回答:「上次配的那一葫芦就吃完了么?你可不是那种暴殄天物的人。」
常留瑟听出来这是在说上次被他胡乱吃掉的那些丹药,于是有些羞愧想要避开,却被垂丝君一把扯住胳膊道:「带你下崖非是为了观光,跟我来。」
言毕起身,与朱离用目光作了示意,径自再朝山壁走去,常留瑟自然紧紧跟上,同样往前走了一箭之地,方才看清楚崖壁上两丈的地方竟有一个二人大小的洞口。
这原来是一个葫芦嘴形状的深穴,洞口虽然狭窄,内里却颇为宽敞。
常留瑟发现这是一片如同蜂巢一殷互相联通的大小洞穴,几乎将整个山体蛀空,正中央走廊似的一条大道,壁上每走几步就嵌着用于照明的夜明珠,如此排场,这洞穴里一定有更为昂贵的事物存在。
说不定,就是垂丝君存储宝藏的所在。
果然,垂丝君手指左右,道:「两边就是我二十年来的酬资。等到刺杀了尸陀林主,由你任选一边拿走。」
常留瑟寻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光线可及的地上被层层青膏泥与木炭隔离了潮气,隐约露出朱漆箱子的一角,却好像尤抱琵琶的的美人,勾引着他的脚步。
垂丝君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但声音却拐着弯回来警告青年:「那里也有我布下的机拓,乖乖跟着我走。」
石洞甬道的尽头,竟豁然开朗。
这是间足三丈高度,十余丈见方的石屋。
中间一泓碧潭,后面石壁上凿着「听醴」二字,想来就是这口潭水的名字。
垂丝君就在听醴潭前停步,扭头吩咐常留瑟道:「宽衣下水。」
常留瑟不解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洗澡?」
垂丝君蹙眉道:「此潭水与朱离炼丹池相连通,在潭水中运动,对恢复功体良有稗益。」
听了这潭水的神奇之功,常留瑟也知道应该泡一泡,如是他便两三下扒掉外袍,除掉中衣,只是对待亵衣时却又有点异常的扭捏,甚至转过头去看垂丝君的反应。
其实垂丝君根本没有朝他这边看过半眼。
听醴潭果真是有些气特的,虽然不见有热气腾起,但是潭水却是温热。
比较寻常水流而凝重,微滑腻,最重要的是带着一股不易觉察,却沁入心脾的药香。
常留瑟尝试运功,方一小周天便觉得大有不同,他讶异道,「果真是神潭。」于是继续往深水处小心地挪了挪,问垂丝君道:「你既然识得朱离这样的神仙朋友,又为什么要作刺客,为何要亲自报仇?」
男人立在潭外,意外的垂了眼帘,道:「仙人便是仙人,非是杀人的兵器。既然是友人,又怎么能够假他之手报私仇,而且朱离修行之道,贵在与天地造化同一,修内丹之路,并没有那种能够自人于死地的法术,正相反,他之所以隐居在这崖下,也是为了躲避人群。」
常留瑟把这些一席话听完,怔怔然道:「这倒和我听到的那些传说故事都不一样,那封神演义里面呼风唤雨的,感情都是胡诌?」
垂丝君知道常留瑟在装傻,蹙了蹙眉没去理他,只是又吩咐道:「以后每个一旬带你过来一次,现在专心运功,不待我回来不许懈怠。」
话毕,他便到辅洞中取了些物什,转身走出了洞穴。
「这是给你的感谢。」
垂丝君出了洞,将个乌木箱子放在殷朱离面前的石桌上。
鲤鱼将轮椅推近,开了箱子,里面全部是十两重,成色极好的金锭子,只有角落里摆着个象牙雕的小瓶,似乎是贮着酒的摸样。
鲤鱼看得这满眼的金光,也只是恬淡地翘了翘嘴角,道:「还是你知晓我的爱好。」
这话听起来三分像是称赞,然而垂丝君听了却不领情地摇头道:「我只道你喜爱黄金白银与美酒,却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
鲤鱼道:「你别的宝贝虽然也是好物,但我却不懂得鉴赏,日后若再与别人兑换成金银,只怕是要吃亏。还不如直接要金银来得干脆。而酒浆只是单纯爱好罢了。」
垂丝君并不理解那些金银对于鲤鱼的作用。
「你一个出世修行之人,要这么多金银做什么。就算是那五湖四海的龙君们,得了珍品大多也是摆来欣赏,却没听说过拿来花销的。」
位列仙班的淡水龙族,全部是由得道的鲤鱼跃龙门而成,当年与殷朱离同在洞庭遨游的鲤鱼中,半数都已经跃过龙门,飞身成龙。
殷朱离非是无能,却总是抱守着某个不明的缘由留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