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留瑟表面对上老头子的讥诮不屑一顾,然而心里还是恨得痒痒。倒不是小肚鸡肠去计较口舌,反而是因为明白老头子踩住了他的痛脚。
于是他决计狠下心来练功,就算是为了那剩下六间屋子里的宝贝,几个许诺的条件,以及垂丝君惊讶或赞许的神情。
常留瑟本是丝毫不懂精进之道的人,只以为将武学没日没夜的操练,再加上牛嚼那些十全大补丸便能成事。
岂料任性胡来了七日之后,竟自觉内息紊乱气血上涌。
第二天清早又坚持耍了一套剑招后,口里突然疾喷出鲜血来。
棋书二叟赶忙上前将青年架下竹捧,几个老头中有通医理的,一番诊断后才知道是药猛血热,急火攻心,这样一折腾,非但没有任何长进,反而将已精进的修为倒退掉了三成。
于是原本有条不紊的修习,被常留瑟硬生生掰成了卧床静养。
一个月时间很快便过去,西陵那边飞鸽来说垂丝君已经回程。
常留瑟明白这下自己绝不会摊上什么好事,加上棋书茶三个老头在他耳边撺掇,说垂丝君最恨人浪费他的灵药,茶棋书叟之外原来还有个琴叟,就是因为浪费了两粒丹药而被垂丝君错手击杀。
于是剩下的几天里,青年除了吃睡休养,就是想着如何紧紧皮肉,好挨过垂丝君的惩罚。
两天后,垂丝君果然带着一个乌木箱与一坛泉水返回了山中。
回来正是未时,却没有看见常留瑟在水泊上练功的影子。
问棋叟后才知道出了这么回事。
他猜到常留瑟必定会提心吊胆的等候自己回来,却反倒不急着去问罪,而是悠然饮尽一壶香茗,又沐浴涤尘。
末了方悠然往常留瑟的住处去了。
从回来到现在,不下大半个时辰。
棋叟和书叟想必已经将稍息支给了常留瑟。
垂丝君料想依照青年狡诈的性格,绝不会乖乖儿俯首帖耳。还不知道会耍出什么花样逃避责罚。
可就算是有了准备,却还是被推门见到的景象怔了一怔。
常留瑟躺尸似的仰在床上,周边一片珠光。
他竟然把得手的六箱宝贝尽数铺在身边,这其中还有些是能穿戴的对象,于是垂丝君就看见常留瑟头戴獬豸冠、身披紫金深衣,下围湘夫人水火裙,就连足趾上都套了亮闪闪的戒指。
那模样,非但不好看,反而像足了趣怪的一只大粽子。
垂丝君心中虽然好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是做什么?」
常留瑟见来的是垂丝君,硬梆梆就要挺着身子站起来。无奈身上压的宝贝太重,只能扁了扁嘴,哀声道:「我知道我急功近利,我知道我任性妄为,你要为那些十全大补丹报仇,但请给我留个全尸,我还要拿这些来陪葬,好歹也算是这些月的辛苦钱。」
说着,乌黑的眼里硬生生蒸出一抹云气来,倒挂眉毛做出我见犹怜的模样。
垂丝君明白常留瑟性格狡狯,这自然又是一场哀兵之计。
其实常留瑟应该比谁都清楚,垂死君绝不可能伤他性命,却偏还要得了便宜再卖乖,妄想扮个丑角,将所有的责罚都推掉。
「我不杀你。」男人推开一片宝贝,在床沿上坐了,皮笑肉不笑道,「但也不会叫你好过。我看你的伤已无大碍,明天便与我入山,摘了草药赎回过失。」
又提醒道,「山上蛇虫八脚,过惊蛰就都醒了。晚些你去找棋叟要些防护,偷懒是你自己倒霉。」
这几天来,常留瑟因为亏了功体而懊丧,索性瘫着叫人服侍,甚至连饭都在床上凑合。
然而垂丝君归来,随手一掂就知道了他的斤两。他便也只能乖乖打起精神来应对。
到前厅吃了晚饭,垂丝君说今夜不讲武学,常留瑟便摸黑回屋。
他沿横贯宅院的游廊走着,半路上想起采药的事,便要去找棋叟讨防护。可到了老头子的屋前,却又听茶叟说人在书房。于是再一路寻到书房,老远就看见里面亮着灯,剪出两个人影儿。
是棋叟与垂丝君。
从西陵带回的乌木箱子打开摊在桌上,内衬金色漳绒,里面再整齐地码着大小扁长六个匣子。
垂丝君坐在案边的太师椅上,看棋叟一样样清查。
常留瑟听见了箱子开启的声音,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凑到门缝上,正看见那六个匣子被棒出来验看。
一尊小臂高的翡翠佛像、两盒四十锭十两的黄金,一卷名家字画、一株七宝玲珑珊瑚盆景以及一溜六个琉璃内画小瓶。
棋叟一一拿来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鉴定了。
最后带着几分疑惑,拈起其中一个小瓶来。
「主人,这瓶子并不在酬单上。」老头子边说,又掂了掂分量,「里面似乎还有些东西。」
垂丝君「哦」一声,吩咐道:「仔细打开。」
棋叟应了,戴上鹿皮手套将琉璃瓶拿出一段距离,瓶盖子很轻松便被拔开,没什么异常动静,常留瑟不知道棋叟做了什么动作,突然「哎哟」地叫骂了一声,道:「安的什么心,竟送这种荒唐的东西过来!」
另一边,垂丝君也取了一瓶拿在手里,却只是看了眼内画,就又搁下了。
他对棋叟道:「你一定是老花了罢,这内容都在瓶身上画着,何必去验。」
棋叟听了,再眯起眼睛去看自己手上的瓶子,当即「啊」了一声,尴尬地扭过头去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从常留瑟这边看不清楚瓶子上的花样,这愈发激起了他莫大的好奇心,猜想着什么东西才是应该「非礼勿视」。
这时候,他又听垂丝君道:「这次的雇主,本就是荒唐至极,想来是个要与我搞好关系,却又不幸以己度人的蠢材。这东西我留着没有用处,你且处理了。」
棋臭点头应了,却又勾起了关于另一件事的想法:「主人,您真的还要为陆公子报仇?」
垂丝君立刻变脸色,低喝道:「这事我已做出决定,不需再提。」
屋外,常留瑟听明白了垂丝君是要替一位姓「陆」的男子报仇。
然而详情却没有再听人提起。
正好奇难耐之际,书房里的人突然说要散,常留瑟缓慢翻身躲进一旁的树丛里,接着就见书房灯灭,垂丝君与棋叟两人一左一右各自离开。
棋叟手中正捧着那六个准备处理的小瓶,常留瑟权衡片刻,便跟在了老头子的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后门头的竹林里,老头子停下,取了火镰再将瓶子看了看,叹气道:「物是好物,可惜我家主人心中只有一个陆公子,这东西以前不能用,今后也用不着,我老头子更消受不了,你们就且躺在这林子里,直待有缘人吧。」
说着,便蹲下身子扒开一层薄土,将盒子埋了进去。
踩实以后又看了看周围茂盛的竹林,自言自语地笑道:「不知道那些竹笋会不会生到瓶子里去,若是有更多鲜笋可吃倒也算一件好事。」
常留瑟听棋叟莫名其妙的一席话,心里已经痒得像猫抓,老头子一走,他就迫不及特地冲出来刨开薄土,抱着那细长的盒子逃回自己屋里。
回了屋,挑亮灯。
常留瑟打开盒子看,里面六个琉璃内画小瓶温润可爱,青年先是庆幸捡到了宝贝,再细看第二眼,却将整张脸羞成了通红。
原来那六个瓶子上的内画是春宫图。
工笔的假山树木之间,一对对成衣衫半褪,或赤裸露体的人形交抱,以各种姿态行云雨之事。